秋風,掠過田野,田野一片金黃。玉米捧著棒子,大豆搖著鈴鐺;穀子舉著黃色的花環,高粱林立,露出了紅色的笑臉。
八月十四的月亮雖然沒十五的月亮圓,但不乏那水一樣的透明,絲綢一般的輕柔。
勞累了一天的人們睡去了。就連整天喋喋不休討人煩的青蛙也不見了,宇宙間寂靜了。
寂靜得叫孤獨的人心裏慌悶。
王堅獨自坐在桌前,身上披著一件剛買回來的深藍色秋衣,雙手托著下頜,呆呆地望著桌子上放著的白蠟燭。
蠟燭旁放著四瓶富裕老窖白酒和四斤月餅。此時此刻,王堅正在深深地思考著。思考著明天的事,回憶著昨天的事,眼前浮動的卻是今天的現實。
今天下午,賈雲榮來了。來得突然。這個大隊設立著兩所學校,每逢星期六開周會,這兒的教師們都要去大隊房後那所低年級所在的學校去。在三春不如一秋忙的季節,賈雲榮大駕光臨,不能不引起人懷疑。
“王堅,上午我來了你不在,叫我白跑了一趟。”
賈雲榮白淨的臉上,掛著幾絲不明顯的笑紋。說著話,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隨後從中山裝的衣兜裏拿出兩支香煙舉了起來,說:“王老師,來,煙酒不分家嘛,抽一支吧。”
“賈校長,你忘了,我不會抽煙。”王堅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說。
“喔。”賈雲榮臉上顯出了尷尬,但他馬上又說道:“本來家裏正在扒坑抹牆,忙得要命。可一想到你,我還是來了。明天就是中秋節,今天我來,一是看看你。二呢,來邀你明天去我家過個中秋節,咱們也高興一下。”
王堅被他這幾句熱情洋溢的話說得心裏熱乎乎的。開始上班那陣,賈雲榮對他的態度是冷如冰酷如雪。在正常的工作中,有意無意間沒少刁難他。不知是於心不忍了呢,還是學生幾次考試的成績征服了他,半學期之後,他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但這種態度轉變的背後,似乎又包含著什麼,他覺得出,可又說不清。
多少年來,在家裏,他是個馴服的孩子;走向社會,他是安分守己的農民;在領導的麵前,他卻是一個永遠也改造不好的“對象”。他和整整一代人一樣,所不同的在於他真正在最艱苦、最需要的地方鍛煉了自己,也改造了自己。
沒有當過領導的人,總愛觀察領導的眼睛,看他是否是“瞎子”。果真擔任過領導的人,特別是富有一套生活經驗和工作方法的教育戰線上的領導,一般都懂得知識的重要。它來不得半點的虛偽和驕傲。教師的舉足輕重,對學生有著直接的影響。一個知識膚淺的教師,再有講演的能力,教學的效果也不會理想;一個教師有淵博的知識,如果表達不出來,就很難使學生信服,當然也不會使領導滿意。
中心學校的幾次教學質量檢查中,王堅的教學成績都居全公社之首。上邊領導滿意,學生家長們高興,好講排場,又能看風使舵的賈雲榮,也不得不從心底發出幾聲讚歎來,盡管是偷偷的。因為那先進工作者的獎狀並不是誰隨心所欲就可弄到手的。賈雲榮的心也恰恰就是在這時波動了起來。
賈雲榮畢竟不是馬天才。他有幸福的少年,真誠的青年,先狂熱後沉思的中年時代,所以說,無論在什麼場合,他遇事處世的態度都能冷靜到近乎於“絕情”的程度。
此時此刻,他邊吸煙邊用獨眼打量王堅。俗話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不錯。昨天晚上,他應邀去麻興福家做客,盛情難卻,他沒作任何思考便爽快地答應去牽王堅與麻秀蘭之間這條紅線。
“王堅,如果信著我,我可以為你管點事情。”他認為自己是他的領導,所以單刀直入地拉開了帷幕。
王堅一驚,馬上醒悟到他的用意,忙說:“校長,真感謝你對我的關切。不過,我覺得不管什麼事情,都得等到我回去與爸爸商量了再說。”
“有些事瞞得了自己瞞不過別人啊!王堅,你是教師,我是你的校長,我不能看著你走彎路而不管。”
“人生重大的事莫過於前途和婚姻。前途對我來說,就是無止境的追求,無論生活的環境怎樣窘迫,我都相信自己。婚姻卻是個普通而又奇妙的東西,它來自兩顆赤誠的心!並不是任何力量都可以取而代之的。所以我認為,人應該尊重自己,更應該尊重自己的感情。換句話來說,尊重自己的感情,也就是尊重人生。”
“我聽說了你與那個魏曉飛的事。其實,這也是正常的現象。”他把半截煙頭扔進牆角,緊鎖眉頭說:“不過呢,王堅,事在人為呀!你們的婚雖然正常,可魏三樂這根頂門杠也不是那麼好挪的呀!老百姓說的好,有剩男沒剩女。魏三樂不同意,你們就這麼硬抗下去,後果會怎麼樣呢?那魏曉飛的嘴稍稍一歪,你受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