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哥們可是老鼠扛著大板鍬——好事都在後頭哩!鍋蓋上的小米——你可熬出來了。”
“這叫有才不用忙,無才跑斷腸!”王忠厚慢吞吞地說。
“哈哈——”
人們一齊笑著。一個小青年上前更正道:“大哥,你的嘴巧過了頭!你叫有福不用忙,無福跑斷腸!”
“就是才嘛。”王忠厚紅著臉辯駁道:“那叫才能,你總不能叫福能吧?”
“喲,他也成了古文人。”
“不對!該叫古人類。”
“對!對!叫古人類!”人們異口同聲。
“好!”王忠厚很得意地一拍胸脯,說:“叫我古人類,吃虧不能怪我,是你們自己許下的。”
“哦?”那個小青年一下醒悟過來說:“不!咱們挨罵了,不行,該叫他小資輩……”
“吵什麼呀?”徐中賀開了口,說:“快幹你的活算了!王堅上班與你們有屁攙和?人家有本事、有能耐!人家沒拍馬屁也沒舔腚,人家是憑能耐吃飯。”
“那是,靠能耐上去的,一點這個也不磕磣!”
真是鐵樹開花,公雞下蛋。幹活的人們不由得把目光都投向了麻興福。他提著鐵鍬笑嗬嗬地迎著王堅走去,他說:“王堅,這個上班咋不做件新衣裳?你爸也這個真夠那個的了!”
王堅那身衣服在麻興福眼裏已近於寒酸。洗得發了白的燈心絨上衣,兩個胳膊肘上都帶著窟窿。藍布褲子上,殘留著許多野草野菜汁兒,膝蓋和屁股上都掛了補丁。一雙草綠膠鞋,鞋帶的接頭疙疙瘩瘩露在外邊。
徐中賀斜視著麻興福那副假惺惺的模樣,大著嗓門喊道:“有能耐的人光腚子也是有能耐,狗屁不是的人穿綢子緞子也是狗屁不是!”
“那是。”因為徐中賀對著麻興福的臉喊話,麻興福不得不打著趣兒,天知道他的內心是個啥滋味。
“你敢說不是!”徐中賀冷笑著又埋頭幹上了。
麻興福白了白黃眼珠,什麼也不敢說。他又把臉轉向了王堅,笑眯眯地說:
“你就這個樸素,你看我們秀蘭,這個一上班,光穿衣服就花去了五十多元。”
“你呀,看見的是五十,看不見的,哼哼!”孫玉君眨著金魚眼,抖擻精神說:“麻隊長,看不見的,這輩子累斷你的腰杆子你也掙不回來。大舅嫂摳妹夫的腚溝——你信不信?”
孫玉君的話音又一次被人們的笑聲淹沒了。王堅見他又要撥弄是非,忙說:
“麻隊長,南地西邊那十四趟子苞米已經灌漿,應該放秋壟了。放時應該淺鋤,以疏鬆土壤為主,千萬注意,不能傷根和折斷葉子。”
“好!”麻興福很欣喜地說:“王堅,你真是塊料。”
“他本來就是二齒鉤子抓癢癢——那是一把硬手。”孫玉君趁熱打鐵,他上去拍著麻興福的肩膀說:“要不是你左擋又攔,不但苞米白菜高產,那五穀雜糧他還說不定都試試呢!這工夫你想起來說這種話了,真是死了十年才想投生的屍骨——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王堅推開孫玉君,繼續說:“東溝沿的那一坰地苞米,還要看住,放罷秋壟,要及時扒皮晾曬,要不,早霜一來,有上不來的危險。”
“行!行!”麻興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
“北地培育的那片苞米良種,長勢不錯。昨晚我去,看見地南頭被老牛毀了不少,應該用個看青的人,咱明年要指著它做種子呢。”
“可以。”麻興福馬上扭頭喊道:“老張頭,去!你去北地看青吧!”
怎麼?看見王堅當了教師你就什麼都依了他?過去你恨不得把人家踩死。孫玉君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推麻興福說:
“說脹肚就放屁——今天你不覺得奇怪嗎?”
人們笑得前仰後合的,再也直不起腰來。
“王堅,你該走了。”徐萬把鐵鍬往地上一插,與王堅一起向南走去,他今天顯得特別高興,古銅色的臉上,歲月的痕跡明顯刻在上邊。他雙眼遙望著遠方,深有感觸地說:“王堅,這回上班真不容易啊!”
“是啊。有人說我時來運轉,其實,多虧魏主任他們父女倆。”
“唉——,艾喜山去的太早嘍。”他那沉重的語氣中飽含著無限的辛酸和懷念。
“可不是咋的,艾老師去世時,我剛上初中,要是他活著……”一個鹹澀的東西滾進了喉嚨,哽咽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人總是要死的,死後又不能再活過來,想起來真是件難過的事。”徐萬語重心長地說:“王堅,咱屯子的大人小孩可都看著你呢!好好幹,多為咱屯子教出幾個有文化的人。咱們莊稼人,就盼著下一茬的人能成為一瓶子水,那半瓶子水瞎晃動,咱們可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