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四月,冬雪早已融化,隻有糞堆底和深溝的背陰處,還星星點點地殘留著片片的凍塊。睡眠了整整一冬的平原,大大方方地袒露出胸脯,享受著朝陽給予它們的溫暖。它,孕育著綠色,孕育著生機,孕育著希望,也孕育著幸福。
入春以來,一直刮著大風。從土質的溫度與濕度去分析,已有幹旱的預兆。大灰堆後邊有個水壩,根據電台對少雨的廣播,這天隊裏種苞米,徐萬和眾社員一再建議做水去種。
早上分工時,麻興福讓王堅跟車拉水。拉水的人夠了,他被分配去點糞。後來人員湊不上夥了,王堅又被分派去刨坑。
昨晚王堅就把苞米種浸泡了,一大早沒吃飯,就去隊裏撈。隊長反反複複的分工,害得王堅往返三趟回家拿工具,最後來到隊裏,人們已走得很遠。
“王堅,你慢點走!”
正跑著的王堅,突然被後邊追來的魏曉飛叫住了。他一驚,但聽見裝作沒聽見,仍然趕他的路。
“你等一等,我有話對你說。”
好家夥,她也跑上來。兩個人一齊跑,這成何體統!王堅無奈收住了腳,有幾分生硬地問:“該說的,不是都說了嗎?”
她跑到他身邊收住了腳,氣喘籲籲地說:
“王堅,今天無論如何你得聽我把話說完,我問你,錢秀金到底是因為啥死的?”
王堅用一種非常討厭的目光打量著對方,說:“因為啥死的你該去問李萬春,我怎麼知道?”
多少天來,這痛苦的惆悵縈繞著魏曉飛。姑娘的心變得非常脆弱,弱得如一片薄膜。她怕任何一個輕微的刺激,她身邊任何人的歡樂和悲哀,都能引起她的共鳴。單獨時,她害怕,害怕回想起那天的事情。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她就感到冰窟似的悲涼。她渴望在人群中,可她又非常害怕那些眼睛。她覺得,這些眼睛是X光,能透視到她的心靈。於是,一種難堪的威脅又無時不糾纏著她。這時,她想起了王堅,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又常常鼓勵自己去探討他、摸索他。特別是現在,她更應該理解洞悉他。
“王堅,秀金的頭巾……”
問到頭巾,真比扯下王堅一葉肺子還叫他難受。就是這塊頭巾,才使他不黑不白、似人非人。
“我沒必要對你說這件事。”
“看車那晚扛黃……”
“你該去問麻隊長!”
戀愛,在姑娘的眼裏,是多麼神聖和莊嚴啊!這兩個字,猶如扣人心弦的美好詩句,是以一種奇特的魅力吸引著姑娘們。特別是在幻想破滅之後的魏曉飛,她怎麼能不去思索呢?她與王堅的彩綢飄悠了隻是短短的一瞬就被她給無情地扯斷了……
冷靜下來的她,一直在這樣想著,眾人怎麼看待、輿論王堅都有情可原,可你與他同窗九載,這樣聽風就是雨地對待他,你還有良知嗎?
她怔怔地望著遠去的王堅,兩隻眼睛模糊了。這冷酷無情的果子正刺著姑娘的心。
王堅果然是個死木頭疙瘩嗎?
不!生來不幸的他,現在已經是堂堂正正的走過來的人。無論對過去,還是現在,遇事他都要謹慎思索、嚴肅對待。他那顆浸泡在苦水裏的心,無時無刻不經受著雷擊雨澆,無時無刻不在流血。受傷的心可以恢複,但是那塊塊疤痕是無法塗抹掉的。為了減少甚至全部免除這種痛苦,他才下決心而且固不可破,他決不會再與魏曉飛說什麼。因為他已無力再自拔。天知道他從泥淖中爬上岸來,耗費了多少精力、需用了多少個晨曦晝夜。
有人說,“一個熱情溫柔的美貌女子,最容易博取男人的決心。”
不錯。看著魏曉飛失神的目光和她流下來的淚水,他也曾不好受過。他想給她一個同情的目光、給她一個寬慰的微笑——女人,就是殘酷的鐐銬!在這微動的情緒中,他還是這樣控製了自己。
當然,事情也並非全是絕對的。就像天地間,本來存在著幸運和痛苦。不幸常常伴隨著幸運而生,痛苦也總是同歡樂為伴。
白天,他實實在在幹上一天活。晚上,他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記得她向他吐露愛情的那天晚上,他是那樣激動地看著她。他並不是忘乎所以,因為他向她提出的各種障礙都被她一一擊破了。挑糞時,他倆常常是你追我趕,有說有笑。那次,她遞給他五元錢時,她顫抖的手挨到了他的手上……那雖短而又難以忘懷的一幕又一幕啊!還不都是給她揭了過去嗎?在那最痛苦的時間裏,他卻鬼使神差地惋惜起錢秀金來了。他曾不知深淺地想著:“如果錢秀金不死,如果她能接受我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