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平擺擺手,說:“對下邊的人,不必太凶,傷了和氣不好,那樣最容易降低自己的威信。”
“這小子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可怕我了,你沒看嘛,他看見我就像小雞見了黃鼠狼一樣。”
就是一個字不識的莊稼老,也未必能說出這番沒涵養的話來。楊文平幾乎作嘔。對於馬天才的工作,幾年來他一直是遷就再遷就。今天因為這點小事,自然不必傷了和氣。他繞開話題說:“魏主任的閨女倒是個培養對象。”
“那是一塊美玉。”馬天才有些情不自禁。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別看王堅蔫頭八腦的,他很有琢磨頭。學問的大小,不能單純地去看一個人的外表。”鬧了鬼,馬天才做夢也沒想到楊文平也會讚揚王堅。
“魏主任的閨女要不入黨怎麼辦?”馬天才呆著長臉問。
“這怎麼可能!人往高處走,鳥往亮處飛。”楊文平邊往院子裏走邊說:“現在要注重發展女黨員、女幹部,必要時可以直接提到領導崗位上來,婦女能頂半邊天嘛!中央有這方麵的指示。”
楊文平不停地扯著藍的卡中山裝的衣角,神氣十足地講著。不過,他可不像馬天才那樣忘情,他在為自己的未來做著算盤。小魏是塊料,自己若能把這千裏馬給推上去,上級在欣賞千裏馬的同時,也要整他伯樂的材料。那時,她升他也升,這是螺旋式地上升,既明顯又穩定。
這時,恰巧從生產隊院子裏走出一群大鵝來。楊文平見景生情,又犯了“老病”,他雙手一背,高聲誦道: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扇黑土,紅掌扒白雪。”誦罷,他轉臉問馬天才:“怎麼樣?”
馬天才哪懂這些。但為了討好上司,他舉雙手讚道:“你真了不起,有兩下子!”
大檢查過後,一晃就來到了正月十六。
掌燈時,魏三樂才回來。蜷縮在炕上的老伴先聲奪人地問:
“吃了沒有?”
“鬼才黑了吃飯!”他把狗皮帽子掛在牆上,屁股還沒沾炕就問:“曉飛哪去了?”
“你一天到晚總是看著我。”從外邊進來的曉飛悶悶不樂地說著,點亮煤油燈光坐在北邊的地桌旁。
“聽說年三十晚上,王堅給快嘴嫂的孩子錢啦。”
魏三樂不耐煩地嗬斥著老伴:“那礙你啥事?”
“哼!王堅這小子不是個好東西,娶了桂花勾搭錢家丫頭,這又打快嘴的主意,這個……”
“一天到晚你就知道他媽的串門子聽閑話!”魏三樂簡直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若是倒退十年,很難說瘦猴老伴今晚不挨巴掌。
“一個屋點兩盞燈,這油煙子有多大。”魏三樂指著老伴,說:“你在這幹坐著點燈幹什麼!”
魏曉飛雖然討厭媽媽的嘴,但爸爸這套約束也著實接受不了。隻要爸爸一進這個家門,那張臉就會晴轉多雲,她們娘倆的不是就成了堆。誰家過日子不是歡天喜地的?隻有自己的家,總聚集著驅不散的陰雲。一想起這些,姑娘就感到壓抑,煩悶。於是,她轉過臉來對爸爸說:
“你回來動不動就發火,你不覺得厭煩嗎?”
魏三樂把鞋脫去扔到地上,問:“你什麼時候找馬天才入黨來著?”
魏曉飛滾動著烏黑的大眼說:“鬼才找過他!”她吹滅了燈,走到南炕邊坐下,不無氣惱地說:“你還發這麼大的火!我寫的那兩份申請書你弄哪去了?”
魏三樂從心底不同意閨女入黨,但又怕傷害閨女的心。所以,接過閨女的申請書便偷偷地鎖在了抽屜裏。心想,這樣應付一下也就算了。當大人的,不該做這種事,可事逼無奈呀!
“爸爸欺騙閨女,你聽說過嗎?”
魏曉飛毫不掩飾自己那因刺激而過於傷悲的感情。兩顆晶瑩的淚珠順著長睫毛的眨動撲落落地掉了下來,因為這事直接關係到她的前途和命運。
透過噴出來的煙霧,隔著搖曳著的燈火,魏三樂看閨女流了淚,心裏那滿鼓鼓的氣也就消了一半。他很有感觸地對閨女說:
“爸爸不是不關心你。你要入黨,這本身沒錯。你要是一名黨員,我也高興啊!兩年來,你努力地為自己創造條件,可入黨光有熱情那是不行的。”
“都是些該死的買賣!”瘦猴老伴看見丈夫的臉色好看些,膽子一大,順嘴溜出了一句。
魏三樂沒去理睬老伴,仍然聚精會神地說:
“記得五一年我入黨那天,正是八月一日,雙喜臨門啊!我隻有二十五歲,現在算起來,我的黨齡都快二十五歲了。戰爭年代需要戰士勇猛,勇猛帶頭的都能入黨。今天你有入黨的願望固然好,可我不同意你入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