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堅也在琢磨著:運動、災禍、愚昧,在我們古老的國土上延續了多少個歲月,破壞了多少生產力,阻礙了多少曆史的腳步,又摧殘了多少民族的精華啊!作為一個有良知的農民,誰能不痛心呢?!
兩個人心事重重地走著,魏曉飛迎麵走過來。這是她與王堅鬧翻臉後第一次在一起幹活。王堅的心往上一提,又往下一沉,腦子裏“嗡”地一聲響,心髒揣了兔子似的狂跳起來。
“徐大爺,從東往西挑呀?”她問。
“恩呐。”徐萬說:“聽說檢查要來,一會兒還不得叫你去喊婦女呀。”
“今天我才不去呢!一輩子能過多少個年?哪家的婦女不忙?哼!真夠戧!這檢查來得比幹活還勤快!”
“曉飛,你們回來整二年了吧?今年該評大學了麼?”徐萬問。
“我不夠條件。”她邊走邊說:“我連個黨員都不是,哪還敢向往大學呀?”
三個人齊動手,不多時,竄完了一家的雞鴨架糞。王堅自己裝滿了筐,挑起來就走。可今天對他來說,真是“寸步難行”啊!臘月二十八晚上洗的線衣,至今未幹。他隻穿了一個空心棉襖,年三十被媽媽揪的後背,被棉襖一磨,火辣辣地疼。他不得不放慢自己的腳步。
魏曉飛挑著糞,飛快地走到了他的前頭,姑娘在心底憤憤地罵著他:“你才真正是個偽君子!去年冬天你和我恨不得挑著跑,現在我不理你啦,你就成了霜打的落葉,孬種!”她回頭吐了一口,一陣風似地走了。
坐在糞車上的孫玉君把這一切看到了眼裏。不過,他沒敢去惹魏曉飛。車路過王堅身邊時,他跳了下來,著急地說:
“喂!我說哥們,一條腿跳舞——你怎麼單蹦上了呢!”他用手指著遠去的魏曉飛給他看。
“你……”
“去年冬天我看你倆差不多了,怎麼搞的?”他用手拍著王堅的後背,說:“女人不傻不啞就中。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哥們,操點心啊!”說罷,他撒腿趕車去了。
王堅徑直向前走去,來到糞堆前,他才發現糞堆頂上站著三個人。那是魏曉飛、馬天才,還有一個是公社革委會書記楊文平,社員背後都叫他“老山羊”。
提起這個老山羊倒有一番經曆:六四年,二十歲的楊文平正在一個大隊擔任民兵連長。小夥子天資聰明,六五年被公社要去擔任事務長。似乎是大材小用,實質是曲線調動。來到公社入黨,擔任團委書記,都是轉瞬間的事。可到後來,有些人不免抱著生畏的態度了。
公社在整個社會上來說,是最低一級的政府組織。話又說回來,人雖不多,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相當難處。比方在安排子女、提升幹部、評比工作等事情上,因透明度有限,常常當麵鑼對當麵鼓地開幹。誰的心裏多多少少都要結下幾個疙瘩。誰人麵前不說人,誰人背後沒人說?楊文平新來咋到,再加上殷切懂事,誰也沒拿他當外人看。想不到就在這亂麻一樣的關係網中,他介入是非之地。無形中他成為了閑話的媒介。為了渲染氣氛,達到合情合理的程度,他絞盡腦汁,煞費心思。於是,幹部們彼此間的矛盾越來越大,仇恨也是越結越深。
後來組織部下來考察班子,經過個別談心,在“鬥私批修”會上,他們敞開了思想,交換了意見,是非澄清了,自然把楊文平也給露出來了。就在組織上決定給他處分的同時,一個帷幕拉開了。大灰堆跳出個武將馬天才。他懷著新仇舊恨,反戈一擊。在他的慫恿下,馬天才帶人揪起了老書記,他卻是蘿卜插牆縫——紅角不露。六七年,他擔任了革命委員會的副主任。六八年,年僅二十五歲的他,就擔任了公社革委會的書記。
因為有前科,加之工作方法有些不當,一些老幹部為此不免有些成見。當然,也有從中挑刺兒的。因此,他感到了工作上的壓抑。愛論資排輩的部分幹部們,在他獨當一麵時,他們竟然能像平靜水麵投下的一粒石子,漣漪擴散,怎麼也聚不到一起。在軟硬兼施仍然不濟於事的情況下,他便以書記的身份向上打報告。不是把這個調走,就是讓那位退休。在農業生產的指揮上,群眾對他的做法稍有成見,他不去耐心聽解釋,而是挑動這夥鬥那夥。一來二去,人們給他起個綽號,叫他“老山羊”。老山羊就是善於攪和。所以說這個通俗的名字送給他,可稱得上是老和尚的袈裟不大不小——正合適。
公社一把手大駕光臨,馬天才當然要親自相陪了。魏曉飛性格倔強,自然不會去領導麵前花言巧語。再有一點,她素來討厭馬天才的為人,所以,她對他始終持著一種冷靜、近乎冷漠的態度。
不過今天,馬天才沒像她想象的那麼壞。他帶著一種幹部們特有的涵養,煞有介事地介紹著:
“楊書記,這是魏主任的女兒魏曉飛,她是響當當的高中生,硬邦邦的回鄉青年。”
魏曉飛討厭馬天才那對老鼠眼,就連他的話在她聽來也刺耳。若不是有公社書記在,她會像躲避瘟疫一樣馬上離開。
“嗬嗬,真是天對地,雨對風,大路對長空啊!什麼樹開什麼花,什麼果結什麼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