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3)

過春節,農家的窗戶貼上了“掛錢兒”,門口的對聯上,也千篇一律地寫上“鶯歌燕舞春光好”,“社會主義喜事多”,橫批寫著“春回大地”,“大批促大幹。”

寫對聯有個說道。不說合轍押韻吧,大致總不能脫離社會背景。就說這個春聯吧,念起來似乎很有春意,形勢又跟得緊。其實,這些吉利的話,並沒實質性的內容。

地上,有隔年的積雪,尚未溶化,踩上去仍是“咯吱”地響。常常刮的西北風,又總愛卷著晶瑩的雪粒,不時斜劈在人們的臉上,像刀子一樣鋒利。

至於“鶯歌燕舞”,無論從鬆嫩平原的哪個角度上講,都屬瞎話。春節,燕子並沒來,就連人們常見的“家賊”也被凍得躲在房簷下的小窩裏,不作任何怪叫。還有,就連不怕凍的烏鴉,也要在驚蟄後才能來到。唯一能叫的,隻有家養的大公雞。

有關“喜事多”,在這地處幅員遼闊的大灰堆大隊,可能人們因某種習慣或是不出門的緣故,連本公社的其他大隊具體什麼樣,他們都說不清。僅在大灰堆裏來說,喜事並不曾發生過。就眼下看,快嘴的瞎捧亂吹,老實守本分的,在這歡度佳節之餘,不免又要說起錢秀金來。“她隻差這麼幾天沒過春節。”“錢秀金的手巧,她剪出的掛錢兒,比誰剪的都好看。”人們說到這裏,總要發出幾聲歎息。

按著曆史流傳下來的風俗,該是打正月、鬧二月、瀝瀝拉拉到三月。

這種舊的風俗漸漸被新時代的激流給衝刷得無了蹤影。在正常情況下,臘月二十放假。正月十六上工,這說得過去,站得住腳。領導滿意,社員們高興。

似乎中邪了。今年大灰堆來了個破天荒!倒也不足為奇。大批促大幹嘛,縣裏領導要親自到第一線來檢查指導工作,通知一到,馬天才忙了個屁滾尿流。大年初一開了全大隊動員會,其實這是多此一舉。民以地為本,老實厚道的農民向來是安分守己的。這不,初二一大早,人們就被一陣緊似一陣的口哨聲催到了生產隊。

掛官銜的,為了檢查的順利,做著各種各樣的準備。社員們則不同,來五去五,幹活得分,倒也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反映。因為幹活對他們來說,是至高無上的使命。現在的關鍵不是怕幹活,而是不能腳踏實地的幹。新正臘月的,檢查的不來,你時間不少費,活不但幹不出來,工分還掙不到手。就因為這個,雖是大年初二,人們眉宇間都凝結著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不愉快。當然,他們也知道這是大勢所趨,當官的有毫無理由的理由。俏皮的小青年牢騷自然成為口頭語,盡管連他們自己也知道沒有用處。

與這氣氛不協調的倒是房簷下立著的王堅。

他仍然戴著陳愛中送給他的那頂刷白了的羊剪絨帽子。上衣是件上了補丁的學生藍製服,下著一條“結婚”時媽媽給做的黑色燈心絨褲子,屁股與膝蓋全磨得沒了絨。腳上穿著一雙破膠鞋,鞋帶處、腳脖子旁,露出毛茸茸的烏拉草。他的目光一直盯著來回跑動的孩子們。

農村春節期間的一個月裏,各個場麵都少不了十二三歲的半大男孩子。他們一會追逐,一會廝打,一會滾在一起。時而在他們中間響起一個二踢腳“呼——巴!”

“王堅,年三十晚上你們家又吵架了吧?”王忠厚叼著煙,小聲問著王堅。

“沒有。”他的目光始終追逐著那群孩子。

王忠厚倒不好意思起來了。他紅著臉,用手撥弄著帽耳朵裏的兩個耳朵,說:“也許是這兩個東西不管用,我咋聽見你爸在喊了呢?”

王堅這才收回目光,衝著王忠厚微微一笑,說:“怎麼會呢?大年三十,誰家不圖個吉利。”話是這麼說,可心裏卻像塞了五味瓶,什麼味兒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