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堅張大了嘴巴,怔怔地望著她,慌亂的、寥落的、蕭索的、酸楚的感覺在他胸懷裏流蕩,喜悅、思念的情緒在飄散。
“王堅!”她那惱怒的表情逐漸被一種迷亂的失措和深切的悲痛所取代了,厲聲問:“我哪一點對不起你?”
“我瞎了眼錯把你當成人看!”這樣的思想掠過她的腦海,不知為什麼,她沒有說出來。
王堅麻木了。這突如其來的話,在他的心裏真好比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極力掩飾著悲痛的心情,低聲問:
“你這是幹什麼?我哪錯了,你不能說嗎?”
“我怎麼能不說!”她打斷他的話,仿佛深怕他多說一句話(因為現在他的話都是多餘的),或者深怕她沒機會說完她要說的話。
“虧你還有點知識!那天晚上看車,往家扛豆子的是不是你?”
那天晚上輪到麻隊長值班時,偏偏王堅外出解手,見麻興福扣出一袋子正往家扛,兩個人碰在了一起,麻興福爽口答應二一添作五分開,被王堅婉言謝絕了,並做了很多的解勸。麻興福在王堅答應了不對外人說時,把豆子又送到隊裏。想不到今天自己倒成了偷豆子的賊!他睜大了眼睛盯著她,低聲說:“本來……”
“本來我給你的五元錢是讓你買手捂子的,你卻用它給錢秀金買來了一個頭巾,這又是不是你?”
“這……”
魏曉飛一跺腳,大著嗓門嗬斥著:“夠了!夠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人在物在,你害死了錢秀金,還有什麼臉活著?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替錢秀金死去!”
“你應該冷靜點。”他說著,又用懇求的目光瞅著她的眼睛,“我不求你的寬恕,不過,我要強調的一點是,你應該把我當成人看。”
他對她說的,恰好是她自己剛才想過的那句話。他的話可能是對的。然而現在她已不這樣想了。她的想法和她的感情與他截然不同了。她不但感到憤怒,而且恨不得馬上失去由於他行為的決定而要失去的一切。
“騙子!”墨染一樣的黑暗罩著她的臉,她怒不可遏地衝著他喊。
委屈至極,王堅已看不清楚她的麵目。他的心給痛苦無情地啃著。
愛情的影響在不同人身上有著不同的表現,冤屈的磨難在不同人身上也有著不同的感受。
生活的艱難,道路的坎坷,他都可以忍受,可以振奮跋涉。唯有這莫名其妙的屈辱、沾不上邊的冤枉,叫一貫能忍受一切的他,實在無法接受!他要說:嗓子眼卻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叫他發不出音來。他用力地咬著嘴唇,那雙深淵般的大眼裏煽動著剛剛湧上的淚水的亮光。
“淚水,隻能換取別人的同情與憐憫,餘下的還有什麼用?我萬萬想不到,你竟然是一個編排悲劇的好導演!幸虧我現在認識了你,哼!”她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她用力地聳著雙肩,覺得輕鬆極了。當她走到門口時,突然收住了腳,猛地回過頭來,隻見王堅雙手扶著門框站在那兒。她猶豫了一下,又狠狠吐了他一口。
她飛跑而去。一口氣跑到家,痛苦的淚水,攪拌著心酸,使她痛不欲生。
記得開會前那天早上,她去向麻隊長交待幾件事情,臨走時,秦淑珍拉著她告訴她:
“王堅看車往……往家偷……偷豆子,讓你……你大叔給抓住了。”
她當然不會相信。誰不知秦淑珍什麼話都說,就是不說人話。她走出大門口還甩給她這樣一句話:
“就王堅那身子骨扛一麻袋黃豆,除非三歲的小孩子才會信。”
開會學習回來,秦淑珍流著淚對她講起了屯子裏流傳的閑話。年輕好勝的姑娘血撞腦門,氣的惶惶然不知所措。
她進家就聽媽媽說錢秀金死了,她和大多數人一樣,為看不見秀金而難過,同時也為她輕率的死而憤惱……可木已成舟,她也隻好為她的同學寄托著沉痛的哀思。聽見秦淑珍說秀金的死竟與她愛慕的人有牽連,真如亂箭穿心,險些暈倒。她想也沒想地跑到李萬春家,開門就問:
“秀金的那塊頭巾是王堅給的還是你給的?”
“不是我。”李萬春當然不知她心中的苦痛,並且誤解她是有所求他,於是,更加慌忙地為自己開脫,說:“我們的學習非常緊張,我從來不去商店。”
這下可傷透了姑娘那顆純潔的心!她整整一個晚上沒有合眼。以往,人們都恨秦淑珍的嘴,她也如此。現在,她無任何條件來反駁自己。秦淑珍的嘴靠不住,李萬春總不至於說瞎話吧?
她在心底發著恨:王堅啊王堅,為了婚姻的自由,我把一顆心無私地獻給了你。萬萬想不到,你辜負了我的一片赤誠,你玩弄了我的感情!我給你的五元錢雖然不多,你卻拿它當成了你的交易品……啊!多少天來的歡樂,自己竟是踏著那美麗幻想的迷霧,走向了空中的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