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這樣的不幸來得太突然了,王喜財夫婦兩個也受到了震動。王堅半路而去,天黑方歸,他們既沒動拳頭,也沒磨嘴皮子。
王堅似乎也忘記了往日的怯懦和拘謹,拉開房門,怔怔地站在了那裏。
這時,王喜財趿拉著鞋出來,溫柔地說了一句:“王堅,把門關上,你媽在鍋裏給你留著黃米粥,趁熱吃吧。”
啊!多少年來,無論是多麼勞累,無論是感冒得多麼厲害,他都得強打精神自己忍受著。有始以來,爸爸還是第一次這樣關照他,體貼他。從這普通的話語裏,他好像找到了生命裏所缺少的東西——那是父母的愛。這種愛,是多麼的仁慈和深厚啊!生活中的他,好像一株接受不到陽光的弱苗,越來越軟弱、瘦瘠、枯幹……此時此刻,他感覺的是多麼的欣喜與慰藉啊!
“我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呢?”當他又一次回到思索中時,他的心和大多數人一樣,碎了。
在人生的路上,有時你會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所左右,或把你推向死角,或使你絕路逢生,然而錢秀金她……
王堅摸黑坐在自己的小屋裏。
有人說,感情是世界上最無堅不摧的武器。感情就是一團火,她能了去一切悲傷,她能溶解冰封的江河。感情二字對錢秀金來說,像優美的歌、香甜的酒,似明媚的朝霞,如絢麗的彩雲。
失戀是人生中一件痛苦的差事。在過去的兩次失戀中,錢秀金真真苦透了心,眼看著許多幸福飛騰起來,又倏然沒落了;有多少甜言蜜語使人歡欣鼓舞,有多少海誓山盟令人感激流涕!可是,轉眼之間好像天翻地覆!又有多少冷酷的厥詞使人驚疑、駭怪得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弄得她悲愴不能自己。然而,她還是闖了過來。誰知她在精神上耗費了多大的代價!她和李萬春的愛情表現得是那麼突然、粗獷、熱烈,如火山暴發一般,燃燒的熔岩夾帶著大量熾熱的泥石流,能把一切草木石都熔化;又像黃河決了堤,泥漿迸濺,洪水橫溢,咆哮翻滾,勢不可擋!天真雜以傻氣,單純糅合著無知、忠誠與荒誕並存,這就是她的過失嗎?
李萬春上學走後,她幹活時少了,打扮時多了;笑時少了,傲慢時多了;見人話少了,忸怩時多了。說她鬧著洗頭被錢玉富罵了兩句就服毒自盡了——她如饑似渴盼著李萬春回來,在李萬春真的回來時,她卻不辭而別,這不荒唐嗎?
王堅百思不得其解。
錢秀金靜靜地走了,可活著的人該怎麼樣看待她呢?閑話自然不少。有人說她是懷孕而死,也有人說她是有了外遇被李萬春知道而死;還有少數人說她是因為李萬春眼下不娶她而死。說法雖然不同,卻各有各的理由在。
錢玉富因過度悲傷,在閨女死後的第十天裏,帶著老伴回老家投奔侄子去了。
錢玉富一走,屯子裏的議論更是興為一時,簡直成了開口白。但歸根到底,錢秀金已死,人們也隻不過是好奇地議論議論而已。站在王堅的角度上說,他不過是想想罷了。
時至隆冬,寒流加劇。不見街上人聚,沒腿的話卻橫飛直衝。本來錢秀金的死就是個謎,傳來傳去也就顯得乏味了。似乎要丟在腦後的當兒口,不知是誰,又進行了藝術上的再加工,形成了這樣的說法:
“王堅找不著媳婦,趁李萬春不在家,從北京給錢秀金買來了一個頭巾,收買姑娘的心。李萬春回來一眼看破,錢秀金有口難言,隻有一死……”這段不起眼的話在屯子裏一時又成了議論的高潮。
這樣的話當然不會有人去告訴王堅。倒是他感覺到人們看他時,那目光都像刀劍一樣。偏偏徐萬又常常對他說這樣的話:
“屯子裏傳的話沒法聽!婦道人家往塊一坐,不說一點正經的事。特別秦淑珍,這幾天跑得最歡。咱爺們倆啥也別聽,白天幹幹活,晚上好好歇著。你有工夫看看書寫寫字,我有空扒扒麻杆,編編炕席。”
瞎話兒是劣質的紅薯幹兒酒,喝了它,頭發昏,眼發紅,會瘋狂地搏動起一顆複仇的心。自然,王堅聽不到什麼,他也不想聽到什麼,反正是幹活,隻要對得起那幾個工分,也就問心無愧了!
這天中午,王堅獨自躺在生產隊的炕頭。隊裏早早地放了假,人們都在家裏忙著年活。閑人湊到一起甩甩撲克,侃侃閑話兒,生產隊一時間成了“冷宮”。為了趕在年前把各家的糞挑淨,王堅與徐萬一合計,兩個人就沒放假。
這兩天家裏蒸豆包,王堅一直沒有睡好,他想趁歇著的空兒,躺在炕上美美地睡一覺。
剛一朦朧,一個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他忙睜眼,真是喜出望外,來人竟是魏曉飛!雖然是二十幾天沒見麵,但對王堅來說,真比二年的時間還長。他高興地坐了起來,熱情地打著招呼:
“曉飛,你回來了?”
“你倒希望我不回來!”她一臉的暴戾,一臉的煩躁和惱怒。她表現給他的,是陰沉的神態,冷峻的語氣,嚴厲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