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時也,吳中為江南最發達的地區,秦漢之際就已經出現了被稱為“豪傑”、“豪吏”的地方土豪,有一定的經濟實力。但是,他們的力量和號召力有限,在家族實力與社會聲望諸方麵都無法和項家相比擬。所以,在天下動蕩之際,才會附翼在外來武士項氏叔侄的旗號下,任其調遣,唯恐順之而不及。現在想來,當年項梁“避仇吳中”之時,大概就謀算好了。
正因為如此,司馬遷在《史記·貨殖列傳》中描寫揚州的社會狀況時說“無積聚而多貧”,“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這就說明,當時的揚州地區貧富分化還不明顯,貧富分化不明顯,就標誌著世家大族沒有形成。故爾,項梁一舉義旗,萬眾景從絡繹來投。
高帝定鼎立國之後,揚州地區的一些土著士人開始陸續入仕朝廷,土著世家逐漸形成。
較早以儒學顯達的江南土著,當屬吳地嚴氏。嚴氏本姓莊氏,因避本朝明帝諱改姓嚴氏,在前漢前期連續出現了嚴忌、嚴助、嚴忽奇等文士。《漢書·鄒陽傳》記載,嚴忌先後與鄒陽、枚乘等遊曆吳王、梁王幕中,“皆以文辯著名”。時人稱忌為“莊夫子”,頗有聲名。
嚴助,《漢書》卷六十四有傳,載其或為嚴忌子,或為“族家子”,因舉賢良、善對策而得武帝寵信,成為武帝“中官”中最為“先進”的人物。關於其家族情況,他有一次對武帝說:“家貧,為友婿富人所辱。”所謂“友婿”,據蔡大家注乃為“同門之婿”。這表明嚴助家境窘迫。嚴忽奇,也為武帝“中官”,“並在左右”。《漢書·藝文誌》載其有賦十一篇,顏師古注雲:“《七略》雲:‘忽奇者,或言莊夫子子,或言族家子莊助昆弟也。’
嚴氏有三人顯名西漢前期,皆有文辭,說明這個家族在宗族內已有了一套儒學教育辦法。
從嚴助與武帝對策中常引用《春秋》等儒學經籍看,他有一定的儒學修養。但他們總的說來,是以文章、辭賦而顯名的。在嚴助因禍被誅後,嚴氏便退出了曆史舞台,但是嚴家還存在。嚴氏之所以中衰,除了嚴助之禍外,還與這個家族所習的“儒學”大有關係。
究其實際,在中原士大夫眼中,嚴家的“儒學”,不過是文辭小道爾,並不是真正的儒學。自從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後,儒學大行其道,確立了經學獨尊的地位。在這種大環境下,以文辭入仕便受到鄙視。此外,文辭創作更需要才情與天賦,這與經學傳衍的世代相承、後來居上不同,很難代代相傳。從這個角度講,對於揚州土著士人,中原士人還是看不入眼的。眼見揚州土著簡在帝心,深受寵信,他們的心中自然不舒服,自會出來使壞。
與嚴助同時顯名武帝朝的還有吳地的朱買臣,《漢書》卷六十四有傳。他的家境似比之嚴助又差了一截。史載其“家貧,好讀書,不治產業,常艾薪樵,賣以給食,擔束薪,行且誦書。其妻亦負載相隨,數止買臣毋歌謳道中。買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
後因隨上計吏入京,得同鄉嚴助引薦為漢武帝召見,“說《春秋》,言楚詞”,帝悅之,命為中大夫,後亦因禍被誅。雖然,朱買臣被誅的真實原因是他與武帝的寵臣酷吏張湯的殊死黨爭中,沒有擦幹淨屁股,從而被張湯的母親擺了一道的緣故。可是,他畢竟是吳人,出身於偏遠州郡,在朝廷中樞根基太淺,以至於被禍之時,吳人施以援手。這,才是主因。
從朱買臣的經曆可見,他的“好讀書”,完全是個人努力的結果,在他背後,看不見任何家族文化背景的影子。而且從其妻“羞之”的記載推測,當時吳地風尚並不崇文,嚴助的情況也可證明這一點。正因為如此,朱買臣之後,吳地沒有出現一個尚文的朱氏宗族人物。
大致的推斷,終武帝一朝,揚州的風氣並不尚文,隻是崇尚貨殖,並無文風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