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紆的妻子向氏,一路從向太後的隆佑宮行來,都仿佛踩在棉花上。
臨時換了戰場、要麵對更大陣仗的新兵,總是這般又緊張又激動的。
今日,向氏揣著曾紆給她的那些詞箋,準備在進宮拜謁姑祖母向太後時,拿出這些證物,怒訴內官張氏行止不檢。然而長幼之間噓寒問暖的禮儀階段,向太後就起那張尚儀心細又勤快,自己常讓她出宮辦差,語帶褒揚之意。
向氏心中,立時一個格楞,猶疑起來。
倘使那不要臉的張氏,實則乃姑祖母向太後暗中重用的親信,自己冒然在向太後跟前哭鬧,隻怕向太後未必願意這樁醜事掀開來呐。
向太後不僅是家族長輩,更是尊貴的國朝太母,若她直截了當地吩咐自己一句“此事不許出隆佑宮”,後頭自己難道還能去找官家做主麼?那豈非打向太後的臉?
告狀的機會,太珍貴,不能白白浪費一個,不能令家公與丈夫還得費心另找法子除去張氏。
得了自家男人殷切囑托的向氏,一旦從溫和柔順的內宅媳婦,被鞭策鼓勵,變成為王前驅般的先鋒後,渾身上下那股祖傳的整人勁頭,終於熊熊燃燒起來。
這樣的燃燒,另她愛動腦筋、隨機應變。
向氏想到了劉貴妃。
對,如今劉貴妃統領六宮,自己顧慮太後年邁,怕氣到老人家,直接向貴妃舉告內官,也站在道理上。
向氏遂與太後提及,想代表婆婆魏夫人,去看看皇子殿下。
曾布乃少數幾個執政官之一,趙茂有疾,趙煦告訴宰相們,本是符合祖製的事。相府女眷們探望病情,也合乎臣禮。
向太後便與侄孫女道:“這個時辰,官家應是聽完了經筵,多半也在毓秀閣。你一個外臣的女眷,獨自去不妥,老身與你一道過去吧。”
此際,踏入毓秀閣的大門、看到官家趙煦起身來迎太後時,向氏又驀然變得近戰膽怯起來。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劉貴妃身旁那個同樣美貌妍麗的婦人臉上。
她認識這張麵孔。
隨曾紆回京後,臘月裏宮中賜給外臣命婦們暖裘與口脂時,向氏陪婆婆魏夫人,與諸位臣妻進宮謝恩,見過這張麵孔。
當時,她哪裏知道此人的淵源,她甚至還感慨,到底是子的內官,舉止謹肅、氣品典雅。
向氏盯著張尚儀,一時之間,血氣騰騰上湧。
賤媚的妖孽!
人前禮義廉恥半分不缺的模樣,背後勾搭有婦之夫、自薦枕席!
而張尚儀坦然行禮的模樣,終於令向氏,成為一支再無回頭可能的開弓箭。
向氏提起一口惡氣,叫聲“張氏”,人已邁到對方跟前。
手起掌落,兩記耳光打在了張尚儀的麵頰上。
滿院諸人,男男女女,以及不男不女的,大多霎那呆怔,不知所措。
隻有隨侍趙煦左右的梁從政,畢竟素來警惕子安危,對子近旁突如其來的衝突,反應十分敏銳。
梁從政疾步竄身,去拉向氏。
向氏已然動了手,仿佛二十來年加諸於身的閨秀束縛,總算甩脫了。
原來,教訓招惹自家夫君的婦人,竟是這般痛快。
打兩巴掌不夠,再踹幾腳才行。
自己左右是不體麵了,那就更要讓張氏成為六宮笑柄。
向氏也不知哪來那麼大力氣,掙撞開梁從政,毫無遲疑地抬腿,一腳將懵懂中的張尚儀,踹倒在地。
“倉啷,嘩啦……”
張尚儀端著的琉璃盆子,沒有懸念地撞擊到漂亮的卵石上,發出清脆的聲音,宣告著一件皇家藝術品的毀滅。
姚歡瞪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鬧劇。
曾紆的妻子,還要作勢撲上去,踢打坐在地上的張尚儀。
“放肆!拉開她們!”
子的喝斥,令姚歡醒過神來。
她離張尚儀最近,亦上前,幫著梁從政擋住向氏,一麵俯下身去,撥拉開琉璃盆子。
那好像一堆漿糊似地,一半掛在破碎琉璃中,一半黏在鵝卵石地麵的提拉米蘇中,並沒有姚歡此前偷偷拌進去的巴覽子和榛仁。
果然是換了!
姚歡遽然抬頭看向張尚儀,恰見她滿麵羞怒轉為倉惶,右手去抓落在裙邊的一件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