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妃在窗下的錦靠上,支頤蹙眉,與張尚儀抱怨朱太妃:“親孫兒病成這般,她倒有興致去洛陽禮佛。還不如隆佑宮(指向太後)那位正主上心。”
頓了頓,又語帶譏諷地補一句:“不過,隆佑宮的三兩頭來探視皇孫,我看,也未必就是舐犢情深,不準,一回頭就去官家跟前,將端王放在嘴邊嘮叨。”
張尚儀倏地回身,製止道:“我的祖宗,你又使性子渾話。罷了罷了,你從就這般,但你這些話,切勿出門。稍後官家若從講筵所過來看殿下,你更要慎言,萬莫將太後太妃都編排一頓,官家這一陣,已夠心焦的。”
劉貴妃撇撇嘴,抬頭盯著張尚儀,將語氣中的鋒芒抹了,感慨道:“要懂男子心思的,我看呀,尚儀若自謙第二,沒人敢居第一。可惜當年尚儀進宮時,先帝已經……”
張尚儀心道,恃寵而驕、得意忘形的賤人唷。
你這般自以為開玩笑、實則戳人心肺的話,這些年來在我跟前過多少遍了?你真以為,我從前是拿你當女兒看待、如今是拿你當貴人巴結,所以對我出言便無所顧忌?
蠢貨。
宮中內外,哪裏不是江湖?混江湖,隻靠臉,不帶腦子,你就等著哭吧。
張尚儀覺得,自打最近這個計劃付諸實施後,她每一回來,見到皇子趙茂日漸加重的病容時,心底深處隱秘泛上的一絲兒內疚之意,總能被劉貴妃不三不四的言辭驅個一幹二淨。
她甚至告訴自己,這就是因果報應。當娘的太囂張,讓她兒子還債咯。
這後宮裏,等著看劉貴妃大悲大慟、以頭搶地的人,隻怕要排到宣德樓去。
想到此處,張尚儀寬和地笑笑,與眼前這豔冠後宮的劉大美人道:“貴妃莫埋汰人了,我這把年紀哪還有什麼旁的念頭,好好做個內官,求一份俸祿而已。貴妃快攜上殿下,去前廳吧,官家就該到了。”
……
姚歡跟著玉娘進到毓秀閣,駐足於靠近門檻處。
大宋皇宮,比漢唐時上許多,就算子寢殿亦不大,後妃的閣子,就更談不上多麼寬敞。
姚歡看清,前方尊位上,官家趙煦抱著兒子趙茂,正與劉貴妃話。
張尚儀得了個賜座,陪在下首。
她掃一眼門邊,起身向趙煦道:“官家,姚氏的點心做好了,嚐菜?”
趙煦道聲“好”,將趙茂換了個更趁手的抱姿,慈藹道:“爹爹喂你吃糕餅。”
玉娘捧出琉璃盒,置於案幾上,取出銀針,遞給毓秀閣的嚐菜內侍。
內侍將長針往提拉米蘇裏插了好幾回,依次取出仔細檢視,稟道:“針色無異。”
他又換了本閣的銀匙,挖一塊點心在瓷碟子裏,端到帝妃跟前,抿著吃完,靜靜地候在廳中。
姚歡雖沒有辦法湊到玉娘和張尚儀身邊去,但依然能看清,琉璃盒子沒有換過。
這古代社會,就算皇室匠造坊,輕工業製品哪裏就能規格化了?何況是琉璃器皿,還是幻彩的,沒可能造得一模一樣。
隻是,容器沒換,可不代表裏頭的食物也沒換。
姚歡望著毓秀閣的嚐菜內侍,見他神態自若。
上座處,趙煦擺手道:“行了行了,端過來吃吧。”
張尚儀應聲,去捧琉璃盒子。
姚歡將牙一咬,抬起頭來,準備挪步。
不管是疑人偷斧,還是真有異情,自己此刻都要豁出去,複檢一番琉璃盒子裏的提拉米蘇。
今日臨時被拖入宮裏來,姚歡反倒被激發了鬥誌。
哪朝哪代,尋真求實的過程裏,要心,但不要怕。
現下是多好的機會呀,人都在。即使提拉米蘇沒有問題,自己也要將前前後後諸般蹊蹺,當著張尚儀的麵報與趙煦知曉,大家三頭六麵對質個清楚。
然而,姚歡正要上前擋住張尚儀,庭院外傳來高聲唱報:“太後駕臨。”
姚歡循聲望去,隻見前後五六個宮女內侍,簇擁著向太後緩步進來。
扶著太後的,卻不是內廷仆從,而是一位釵鈿精致、錦衣長裙的少婦。
姚歡打眼一看,隻覺得麵熟,繼而認出來。
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