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後
大院外,一位身著黑色風衣,鼻梁上架著銀框眼鏡的斯文男子,風度偏偏地佇立在門口。起風了,地上的灰塵落葉被一掠卷起,劃過男子的身側,擺動他的風衣,黑亮的頭發隨性地跟風飄起。
又是一年秋季。這是今年第幾次回來了?唐以安自己也記不太清楚了。他兩手拎著滿滿幾袋子的行李,這次回來隻帶了自己隨身的公事包,其他全是從X市帶回來給家裏人的伴手禮。
他走過門衛室,對裏頭帶著老花眼鏡翻看報紙的老長輩微笑致意,隨後踩著匆忙的步伐迫不及待地趕往家裏。
“我回來了。”唐以安一進門,便在屋子裏四下環顧。
坐在搖椅上看著電視的父親唐國華放下手中的遙控器,對歸來的兒子說:“回來啦,一路上辛苦了。”
母親陳蘭從廚房裏聞聲走了出來,手裏還捧著一杯剛剛倒好的溫開水,“回來啦,累了吧,來,先喝杯水。”
唐以安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眼神又朝大開的幾個房門裏四下張望。他看到自己房間裏的書桌上放著一個倒滿水的礦泉水瓶子,瓶子裏插著一簇白色的野菊花,一朵一朵樸素清雅的白色花瓣,美極了。他微微一笑,轉身問母親,“媽,小秋呢?”
陳蘭將碗筷擺上桌,回頭答道:“她和小緯在大院旁的公園裏,快開飯了,你去接她回來吧。”
唐以安來到公園裏,見江緯坐在花壇邊的長椅上,於是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小緯,怎麼小雪沒跟你一塊回來嗎?”
江緯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姐夫,朝長椅邊上挪了挪,空出可坐下一人的座位,“她今天要到孤兒院去做義工,所以回不來。”
唐以安坐到江緯身旁,問:“小秋呢?”
江緯笑眯眯地用手指向自己的正對麵。
公園正中央的空地上,一個身穿粉色連衣裙白色洋裝小披肩的女孩正站在風中,裙擺飛舞,風吹動她身旁的梧桐樹葉,發出悅耳的清脆聲響。無數枯葉隨風緩緩墜落,有一小片樹葉落在了她紮起的長辮上。她撿起掉落在腳邊的一片枯樹葉,小小身影弓起背,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眼前這幅淒涼唯美的畫麵簡直與唐以安記憶中的馬克杯圖案如出一轍。他低頭想發出一聲輕歎,意識卻在下一秒鍾讓他抬起了頭,對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呼喊:“小秋,過來爸爸這邊。”
小秋轉身,可愛嬌俏的笑臉綻放出七彩的光芒,朝著向自己伸出雙手的父親邁腿跑去。
她投進父親的懷抱,撒嬌著對他說:“爸爸,昨天老師帶我們去郊遊,我摘了好多白色的小花放在你的房間裏,你看到了嗎?”
唐以安憐愛地輕撫女兒被風吹亂的烏黑細發,“嗯,看到了,很漂亮。”
“爸爸,你怎麼哭了?”
唐以安察覺到眼角滑落的冰涼,笑著拂去,“風太大了,應該是沙子吹進眼睛裏了吧。”
七年前,許秋瑤在德國的治療很成功,就連醫生都驚歎能夠存活簡直就是奇跡中的奇跡。病愈後,唐以安陪著她在德國休養了小半年,而後兩人回國,相依度過了令周圍人都羨豔不已的兩年幸福時光。兩年之後,許秋瑤生下了唐小秋,產後身體原本就虛弱的她,身體裏的癌細胞卻在這時發生了病變,病情再度複發。這次,奇跡並沒有再一次降臨,在唐小秋未滿一周歲時,就已撒手人寰。
許秋瑤去世後,唐以安將女兒交托給了父母照顧。他心力交瘁,苦痛不堪,唯有夜夜在夢中對她寄去相思苦恨。孩子漸漸大了,眼看眉目長得愈發像許秋瑤,他這才得以從渾渾噩噩的意識中清醒過來。即便日子有多痛苦難熬,光陰也在不知不覺中輪回了幾個四季,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他再每每想起許秋瑤時,心已沒那麼抽疼了。
小秋歪著腦袋微微皺起眉,隨後開朗地對發著呆的爸爸笑出聲來,“我知道,爸爸肯定是想媽媽了,因為爸爸隻有在看著媽媽照片的時候才會流眼淚,不過有時看著小秋也會流眼淚。”
唐以安情不自禁地撫摸女兒的臉,“是啊,因為我們小秋長得實在太像媽媽了,爸爸每次看到小秋,都會想起媽媽。”
小秋低著頭,稚嫩的臉孔寫著滿滿的哀愁,她嘟起嘴巴擔心地問:“那小秋一定是個壞孩子,才會總是惹爸爸難過。”
唐以安緊緊握住女兒溫暖的小小手掌,寬慰她說:“小秋,記不記得爸爸跟你說過,人不一定隻有在難過的時候才會想要流淚。”
小秋用她細小的手指擦拭父親銜掛在眼角上的淚水,充滿天真無邪的笑容宛如可愛的天使,“爸爸不哭,媽媽不在,還有小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