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而無奈地如此說著,然後從她的手裏把紙箋接了過來,抬起眼來望她:“人參十克,炙甘草九克,麥冬、玉竹各十克……”我沒有念完:“你看,這些藥材的價位何其之貴?我們……”我不得不傷心地蹙起了眉頭:“我們哪有那麼多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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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婆婆抹了眼淚點點頭,出門買藥。
我站在門側目送她出門去,突然感覺到了心頭傳來的隱約痛楚。
冷汗涔涔間,我望向這院中孤伶的草木,按住心髒的疼痛,淚滴也突然伴著一種突然襲來的死亡感覺而滑落。
我會死麼?我還能活多久?
我突然跨出門檻往前踉蹌走去,穿過院落,心頭的刺痛一瞬勝過一瞬,我衝到門邊拉開了那扇剛被汪婆婆掩上了門,靠著門柱望向那通往姑蘇、長安的道路,一點怔忡、兩份恍惚,突然湧上心頭。
如果我死了,元珠怎麼辦呢?她還那麼小……
但我不得不承認這可怕的事實。雖然我多麼渴望能看著她長大成人,然後親手幫她做嫁衣裳。而這是不大可能了……我不知道如此拖下去,我的病能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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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世上,我能依靠的人也許隻有汪婆婆一個。於是我終於無法掩飾自己的脆弱,在夜深人靜之際,我悄悄地向汪婆婆提起了這個話題。我知道這很殘忍,然而我還是問了出來。我看著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綻放出恐懼並難受的光,說不出話。我低下眼去。
越過被褥,我輕輕地拉住她的手指。她的手卻顫抖著想躲過我拉她的,然而顫抖中她又停住了……
我不禁慘然一笑。
“不……這不會的!夫人你要有信心啊!”
我含著淚突然啜泣起來:“我過去真的從未想過會如此。就是何息在那天晚上跟我開出那藥方的時候,我也從未想過,原來死亡會離我這麼近。我不怕死,真的……”我抬起眼來望她,啜泣著搖頭:“隻是元珠她……她那麼小……而我到底……到底還能活多久都不知道。也許……我明天就……”
“夫人!”汪婆婆也老淚縱橫。
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含著淚,抬起眼來望她。她悲慟地歎息說:“唉……當初夫人就不該帶著我逃出來!若是你一直在大人的身邊……如今又何以至此!”她說著抹了把眼淚:“大人再花心,也不會撂下夫人一個人逃往他不知道的地方!更別說你還懷有身孕了!要不然……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四處找我們!”
我忍著淚瞬了瞬目:
“在那裏……也許元珠都保不住。更何況就算元珠平安出生了,又會過得怎麼樣呢?你知道嗎?汪婆婆……我不想讓她小小的年紀心靈便蒙上陰霾。哪怕她可以日日錦衣玉食,有最華麗的衣裳和師傅……我也不想……”
“但夫人你也要比現在好啊!”汪婆婆懷著期盼的目光握緊了我的手:“不如,夫人……我們回長安去吧!回長安去,讓大人治你!實際、實際我有時也覺得,大人對夫人還是真心的!他一定會好好地對待你……他也會很疼愛小姐……”
“他不是連小堅都不理麼?……那是他的兒子!”她回過頭去說:“……與其要讓元珠知道她的父親不愛她,那還不如讓她知道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
“但是、但是夫人……”汪婆婆的雙眼明亮:“曾經大人……還沒納二夫人之前,那時你們的關係還很好的!他跟你說過的,他要你的孩子……不是嗎?”
“這世上不容幻想。”我淡淡地說著:“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後來他怎麼對我的,你也看在眼裏。”
哪怕……他真的,曾經對我那樣的百般柔情。
哪怕……他也曾經迷醉地在我耳邊輕輕說:“靈兒,我總是在想,如果我們能有……一個孩子……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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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雲元年,我和韋元珪在風雨中乘著車輦往長安行。
我和他一同坐在顛簸的車廂裏,伏在他的肩頭沉眠,又陪著他一同溫習科舉考試的書目。他本是隻要有一匹馬便能上長安的,但是為了我他還是雇了車,說是:“風吹日曬的,對身體不好,你受不得。”
然而那潮濕的雨季,我的身子還是很不爭氣地染了風寒。他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裹住我,不知是因為我的傳染,還是因為風雨的侵害,他難得的也感了冒。
我們相對坐在車廂內,卻兩個都是病人。一路前行,為的是趕上報名的時間,不敢多作休息,也恰好迷了路,和不熟山路的生疏車夫在山裏轉了好幾天才到達鄰近的鄉鎮。進鎮第一件事,不是去訂客房,而是前去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