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摁幹眼淚。
這樣也好。
碎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能換來一絲清醒,也算值當了。
諸般心緒兜兜轉轉,不知為何,再看到那張報紙時,先頭的戚戚然不自覺衝淡了。
睡意姍姍來遲,她洗了個澡,人靠上軟軟的床就昏昏沉沉的入夢去了。
實則這一夜她睡的並不安穩,夢裏的情景千變萬化,一會兒在親王府見到了阿瑪,一會兒是處處陌生麵孔的將軍府,最後居然轉到了仙居縣村屋中,她看自己小小的手用粉筆在地板上寫滿了數字方程式,笑嘻嘻扭過頭對身後的人說:“不就是DeMoivre定理麼?我早就學會啦。”
雲知倏然睜開了眼。
陽光透過窗簾在她的臉上飄來蕩去,夢境的尾巴仍在腦海中繚繞,樓下隱隱約約傳來楚仙誦讀英文的聲音,她困困頓頓地走進浴室,隨手夾起劉海洗了一把淚,擠了牙膏刷牙。
鏡子裏的姑娘黑黑瘦瘦的,睡了一夜的頭發炸開,窘窘醜醜的,她用頭梳就著水過了好幾輪,才梳了個勉強過得去眼的馬尾辮。這要是以前在王府,準要讓嬤嬤摁回床上一頓收拾,綴著各式各樣的釵子才能出門。
其實馬尾辮就很好啊,輕輕鬆鬆,又顯嫩。
雲知突然發現,她不再是那個十六歲就要嫁人的五格格,而是年僅十六歲的林五小姐。
那麼,是不是就意味著,這一次,她可以試著去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呢?
*****
餐桌上放著一大盤法式吐司,楚仙捧著熱牛奶專注看旁邊的課本,幼歆道:“三姐,你別磨磨唧唧的,一會兒周疏臨的車子就要到門口了。”
楚仙翻了個白眼,“你還真打算坐人家的車去上課?別到時在學校惹出什麼風言風語,回來叫三嬸一頓收拾。”
幼歆與她並排而坐,約莫是見桌上沒有其他人,不以為然“嗬”了一聲:“你說我媽啊?她現在不是圍著我弟轉,就是盯著我爸瞧,哪有閑心管我的事?再說了,我們和周疏臨家本來就離得近,順道而已,誰要敢亂說閑話,我擰她嘴皮子!”
“那你就去唄,何必要拽上我?”楚仙挑起眉毛睨過去,“你不會是打著我的名號吧?”
見被識破,幼歆立馬擠出笑臉來,一把攬住她,“我的好姐姐……”
“不去。”
“昨天大伯還交代你要好好看顧我呢……”
“那是要我們騎車,不是蹭車。”
幼歆撅起嘴,“哎,可惜了,本來周疏臨還說有‘那個人’的最新行蹤要說呢……”
楚仙聞言抬眸,“你糊弄我的罷?”
幼歆露出了一個“童叟無欺”的笑,“去了不就知道了?”
於是,當雲知走下樓時,看到的是自家三堂姐麻利地將桌上的課本收入書包,一聲招呼也沒打,拉著四堂姐風風火火往外走的畫麵。
雲知瞄了一下壁上的掛鍾,離九點還有一刻,餐桌擺著些喝過的玻璃杯,看樣子家裏好些人都吃過早飯了。
小樹拿著空托盤從廚房裏出來,見到雲知便問:“五小姐想喝牛奶還是豆漿?想吃煎蛋還是……”頓了頓,眼神瞄到後邊,“咦,大少爺?您怎麼還沒有去學校?”
伯昀從樓梯上下來,捂著臉打著哈欠,“昨晚熬了通宵,睡過了。小樹,給我泡一杯檸檬水,牛奶要熱一些,煎蛋和烤腸各來一碟。”
“我也一樣。”雲知附和了一句,等桌上的空杯碟被收走,伯昀拾起一份報紙坐下,“難得今天最後一個出門,這麼慢悠悠吃早餐,感覺還蠻舒服的。”
雲知問:“大伯母她們平日都是這麼早就出門的麼?”
“三叔的百貨公司最近新開業,三嬸是學會計的,不時會抽空去看看賬,我媽呢經常會去教堂唱詩班那兒幫幫手,一般中午前能回來。”
“大伯母是唱詩班的麼?”
“算是吧,我媽媽在教會學校工作過,本來結婚後就在家中操持,後來……我大姐出事了,她每天就跟抽走精神氣似的,後來實在是沒有法子,我爸爸就想著找點事讓她做,這兩年她同教堂裏的信徒在一起,的確好轉了不少,習慣也就養成了。”
他的語調逸出一點點沉重,雲知心領神會,不再多問,伯昀繼續翻看著報紙,“你呢,接下來有沒有什麼計劃?”
“計劃?”
“雖說可以免試入學,但滬澄是全上海第一所男女同校的中學,課題難度都挺高的,你不事先準備準備,要是會考連續不及格,也是畢不了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