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長兄歸來(3 / 3)

祖父尚未開口,妘婛倏地起身,手不自覺揪著衣袖,隻湊近看了一眼,就覺得心跳漏了半拍:“大哥的同事有沒有……說是哪兒來的?”

“他父親喜好字畫,前些年托人輾轉從前朝王爺手中買來了一些,我也是無意間在他家見到的,想著祖父收藏好幾副鐵保的字帖。”

伯昀揀了這個話頭,無非是想淡化祖父的哀思,不想,卻激得妘婛心潮湧動。

阿瑪也喜歡鐵保的書法,有次小弟弟調皮,不留神打翻了茶盞,是以右上角那塊的墨字暈了些。阿瑪反倒覺得境意更甚,常年掛在書房裏,她一眼就認得了。

她迫不及待問:“那個王爺為什麼要賣字畫呢?”

伯昀:“據說是他的妻子重病,於是變賣了一些字畫……”

妘婛心頭“咯噔”一聲,“病好了麼?”

“啊?”

“那王爺的妻子,”她的額娘,“病好了麼?”

伯昀又愣了,隨即道:“十之八九是沒有的,聽聞禮親王去世時,葬禮上也未見得妻子……清朝雖亡,北洋軍政府還是以原本的待遇供養幾位鐵帽子王,這位禮親王原是有軍權的,他不願對北洋軍俯首稱臣,索性舉家遷到天津,可沒多久他的部署軍判投直係軍閥……他年事已高,無力抗衡,加之家中人丁凋零,晚年……著實淒慘。”

妘婛雙手指尖不住地發顫,聲音卻是遲鈍似的:“都過世了……怎麼會……”

伯昀困惑這妹妹怎麼對前朝王爺的家事如此關心,祖父和伯父們亦是不解,二伯母瞧她低著頭,一下一下喘著氣:“怎麼了知兒?哪兒不舒服?”

“……我先回房。”

她聽不清周圍人說什麼,也顧不上回應什麼,二伯母見她離席想去追,祖父攔下了,道:“怕是觸景生情了。”

伯昀蹙眉:“觸什麼景?”

“你看看這字的後半句是什麼。”

他低下頭,這字另有後半截——他日兒孫搜畫篋,不留金幣但留書。

林宅家大院大,妘婛漫無目的向前,一度跌跌撞撞的,在一片內湖前摔了跟頭。

她呆了好一會兒,膝蓋火辣辣疼起來,嘴邊嚐到鹹鹹的滋味,她再也抑製不住自己,任憑淚流奔湧肆虐。

風鑽入袖子口,裹走了體內的溫度,餘下冷得徹骨酸心。

是否因她不甘心斬斷過往,老天才不帶喘氣的給她來了這致命一擊。

她隻知道,從今往後,她和雲知一樣,沒有爸爸媽媽了。

頭頂上的月淒淒切切地耀在身上,好似能將人埋進氤氳中。

她不曉得哭了多久,也不曉得是怎麼回的屋,四周漆黑一片,迷迷糊糊中,腦海裏傳來各種各樣的聲音。

“妘婛,別同你阿瑪置氣啊,到額娘這兒來,有栗子酥哦……”

“雲知,隻有你好好活著,才不會讓我們白白犧牲……”

“五格格是想說是我們沈家強人多難……”

“雲丫頭,你是阿爸的希望,無論如何,要好好活下去……”

“五姐!你就算是嫁了人,也永遠是我的姐姐!”

“愛新覺羅妘婛,我的人生交給你,你過好了,才不算辜負我。”

妘婛倏然睜開眼。

天大亮了,太陽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她躺在床上,不知是誰給她換上了睡衣,額頭還搭著一條微濕的方巾。

燒了一整夜,溫度雖然降下來了了,難免口幹舌燥,她起身倒水,無意間望見了鏡子中的自己。

纖瘦、黝黑,眼睛卻是明澈透亮的。

夢裏,她說“你過好了,才不算辜負我”時,眸光裏透著滿滿的倔強。

隻是夢境而已,某個刹那竟真切感受到一種截然不同的心緒。

妘婛揉了揉太陽穴,忽然想起這句話前另一個人的聲音,心口倏地一跳。

門咿呀一聲,二伯母見她光腳踩地板上,“哦喲”一聲,連忙拉著人坐回床上:“醒來也不吱聲的?冷水怎麼能喝呢……小蝶啊,去端壺開水進來,告訴老爺,五丫頭醒了……”二伯母給她拿體溫計,這會兒伯昀虛敲了兩下門,“五妹妹燒退了麼?”

二伯母說:“在測了在測了。”

伯昀邁進來,幫著看了體溫計,“好在降溫了。”又覷了一下妘婛的神色,“昨晚你忽然跑了,後來又燒又睡的,沒把大家夥嚇壞。”

她仍在怔忡中,“我昨天……就是那句詩,我聽阿爸念過,心裏忽然有些……”

伯昀善解人意道:“我曉得的。”

妘婛悄悄溜了伯母一眼,“我有些餓了。”

二伯母去廚房催她的粥點,一時屋內就剩大堂兄一個,她忽然問:“大哥,我有個問題……”

“你說。”

“你曉得那幅鐵保的字,你朋友家是從哪兒經手的麼?”

伯昀始料未及她會問這個,“怎麼了?”

她不能說實話,得編個說得通的理由:“我之前在爸爸的朋友那兒也見過一樣的,紙上的字沒有被水暈染,所以……”

伯昀聞言,笑了笑:“你擔心的是這個啊,放心吧,我早就問過了,那被暈染的字聽說是王爺家的小孩子無意而為之,而且,字帖是王爺的兒子親自賣的,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