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米圖的這一幻想很快就破滅，就在她伸手往兜裏掏鑰匙的時候，一聲淒慘的哭聲突然傳來，是母親的聲音，而此前一直緊閉的大門在頃刻之間也被打開了，幾個白大褂拎著醫藥箱相繼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搖頭，臉上全是惋惜。米圖見狀，死死地揪住其中一個醫生的胳膊，“醫生，我爸呢？我爸怎麼樣了？”
醫生看了米圖兩眼，臉上寫滿了同情，“他老人家已經走了。”
另一個醫生拍拍米圖的肩，“我們也沒辦法，趕來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老人服了毒鼠強，最主要是劑量太大，整整三包呐，再加上發現的時間也比較遲，所以……”
一陣惋惜聲在米圖的耳畔響起，“嘩，老李怎麼會突然想不開啊。”“我看老李最近的精神狀況很差，是不是得了什麼病啊？怎麼一次吃了那麼多老鼠藥啊，那藥是從哪兒來的啊？家裏人都沒發現嗎？”……
米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父親這次真的去了。她衝進了屋裏。母親正癱坐在地上號淘大哭，幾個平日裏關係不錯的鄰居正在極力勸說著，讓她不要那麼悲傷。
米圖媽一見女兒，哭得更大聲了，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盡，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喊聲，“啊……”
米圖上前，緊緊地抱住母親。她能夠體會出母親此刻的心情，她怨了一輩子，也愛了一輩子，如今卻要接受父親先她一步而去。
母女倆哭成一團。
看著米圖眼底的空洞，尹建設的心也揪成一團，可他什麼也做不了，隻有不停地輕拍米圖的背。過了好一會兒，米圖媽緩過神來，幽幽朝女兒開了口，“米圖，進去看看你爸……他走的時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米圖點點頭，推開了父親的房間。隻見他筆直地躺在床上，表情有些猙獰。她知道，這定是跟藥性發作有關。她無法想象那些毒素在父親體內揮發時的情景，從父親的表情就能夠得知當時他有多麼痛苦。一想起她就渾身顫抖。她努力地睜大眼，想要看清楚這個人，從小把自己捧在手心裏的男人，第一個擁抱和親吻自己的男人，在自己的結婚宴上泣不成聲被親朋友好取笑的男人……他就這樣，以這種方式選擇了離開。
永遠地離開。
從此以後，她若是呼喊爸爸，再也不會有人應一聲：“哎，我在。”
米圖在床邊坐下來，她緊緊地拽著父親的手。就在十幾個小時之前，她坐在同一個地方，像這樣拽著父親的手，隻不過那時父親的手還有溫度，而不像現在，她的手掌所接觸到的地方，除了冰涼，還是冰涼。
她把臉埋進父親的手掌心裏，哭得整個人都抖了起來。尹建設在她背後擁著她，眼淚也流了出來。
褚子盛走到三樓。雖然他從未到過米圖的家，但看到其中一間房屋裏屋外都站滿了人，便知道這定是米圖家。堵在門口看熱鬧的人也許是見他衣著氣度不度，主動地挪開了一條縫讓他進去。他一進門，就看到米圖媽坐在沙發上，幾個人不斷地用手掌替她掃著胸口，她時而平靜，時而扯著嗓子大哭幾聲，傷心之處拖著長音哭訴：“好你個李原生啊，你怎麼這麼沒良心呐，你就這麼去了，你讓我以後怎麼辦……嗚嗚，我恨死你了，我下輩子也不會原諒你……”
哭著哭著，米圖媽的神情呆滯起來。她想起丈夫臨終前那句話，他表情痛苦，斷斷續續地說：“如…果…有…來…生……”話來沒說頭就歪倒在一邊，她以為他隻是像昨天一樣昏過去，過一會兒還是會醒過來，直到醫生上門說沒救了，她才徹底醒悟。
他是真的走了。
眼前不動晃動著左鄰右裏，米圖媽視而不見，對於她們勸說的話語，她也當作沒有聽到。她呆呆地想，李原生想說什麼呢？如果有來生，他還願意和她做夫妻吵吵鬧鬧過一輩子，還是再也不相遇再也不相愛再也不相守？她不由得想起了從前，自打葛文佩出現過之後，她常常當著丈夫的麵說恨他，有時候惱怒也起來會口不擇言，說“你怎麼不去死，你死了我就安樂了”之關的話，也許是聽得多了，他並不當一回事，碰上心情很差的時候，他還會頂幾句。
她知道，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和自己爭吵以及冷戰了，曾經的日子，溫情款款也好，硝煙彌漫也罷，除了在記憶裏，再也不會有重演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