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錚聽了憂戚於色,凜然說:“總理這般處境,我為其股肱親善之臣,隻能星夜疾馳萬裏趕奔,豈能顧惜個人安危?何況,我這次出去,還帶回來法國和意大利兩個國家的合作契約和軍事援助,有了這些東西,重整皖係,爭奪京師控製權未必不可。所以我決定馬不停蹄,立刻趕奔京城去!”
左宇飛說:“此去京城要從山東經過,恐怕馬仲麟暗地裏圖謀不軌,次長還是要多加防備。”
徐樹錚毅然說:“我現在的身份是政府考察團特使。馬仲麟縱然有賊心,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何況,我徐樹錚深受段總理知遇之恩,戎馬倥傯、倏忽來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怎麼能因為形勢不安定就貪生怕死?徐周,你聯係特使專列,我們馬上進京!”
徐周答應著出去。徐樹錚泰然對眾人說:“你們好自為之!等京城局勢穩定,我再回來看你們!”
徐英若拉住說:“父親,你明明知道形勢很危險,就暫時留在上海靜觀其變,不要去冒險吧。”
徐樹錚笑著說:“好女兒!父親這樣每日遊走於各個軍閥門派之間,合縱連橫,過得就是風雲變幻、詭譎無常的日子。人生於天地之間,不為畫裏功名,隻求問心無愧,為國建功。國家危難關頭而隻顧個人苟全,豈不是被天下人恥笑?我這就回去了,你多跟玉姐姐和賢哥哥學著!你們也都回去吧。”眾人答應著回去。
一路上眾人都不說話,玉胭脂麵帶愁容,似有心事。徐英若安慰眾人說:“父親就是這樣坦蕩磊落的人,胸懷天下,我們就不要為他憂懼了,他一生不知經曆過多少這樣的危境險境了,都能化險為夷,泰然自若。”玉胭脂說:“說得極是。徐次長心中所想,豈是我們小輩可以妄自猜度的?還不是自尋煩惱?”
徐樹錚走了數日,各大報紙依然在報道他在海外出訪的活動情況,譽之為“國家之棟梁,亂世之精英。”可見他人氣之盛。這日殷震賢正在閑坐,忽然有個陌生人急急忙忙來送信,說是有重要信件要當麵交給殷震賢。殷震賢接過信,那人就神機莫測走了。殷震賢打開信,上麵隻有短短幾個字:“徐樹錚不可過山東,行必死!”
殷震賢見狀大驚,連忙出來找送信人,那人已經不知去向。殷震賢想:此信所說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假,目的又何在?更有可能是愛國誌士暗中得了消息,急忙來送信。不管怎樣,還是先通知徐樹錚為好。殷震賢急忙寫了一張字條,放在小賢腿上的信管裏,讓它先飛去送信。自己匆匆拿著信來找左宇飛,左宇飛見信失聲叫道:“不好!徐次長有危險!”
兩個人顧不上許多,一起北上追趕徐樹錚。怎奈徐樹錚坐的是特使專列,一般的車根本趕不上。兩人隻能棄了車,抄捷徑趕赴山東。此時徐樹錚的車剛剛進入山東界內,徐樹錚生性嗜書,依然手不釋卷,專心讀書,徐周在一旁默默服侍。這時候已入深秋,北方猶覺清寒肅殺,忽然聽得車窗上撲騰有聲,徐周隔著車窗一看,是一隻潔白的鴿子。那鴿子在外麵飛飛停停,不肯離去。徐周好生納悶,就把車窗打開,那鴿子呼的一聲撲騰著飛了進來,落在徐樹錚讀書的桌子上。
徐樹錚一眼看見鴿子腿上綁著的紅色信管,從信管裏取出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山東地界恐對將軍不利,請務必多加小心,避開為是。切切!殷震賢。”
徐樹錚看了紙條,忖度道:“加急送信,想必事出有因。”於是提筆回複一張紙條,上麵寫道:“收到。我會改乘汽車直奔河北廊坊,我們就在廊坊見麵詳談。徐樹錚。”然後將紙條放入信管。那鴿子極靈敏,看信裝好了,翅膀一用力,盤旋著從車窗裏飛了出去。徐樹錚吩咐手下不動聲色,依舊佯裝是特使專列北上。自己帶著徐周和貼身侍衛,悄悄下了車。侍衛去租用了一輛洋人的汽車,幾個人乘汽車悄然直奔廊坊而去。
說來真是巧,這日山東地麵忽然過來兩匹高頭大馬,一個是陸順,一個正是茂仲景。原來馬大帥幼年家裏貧苦,自己曾因搶劫殺人住過監獄,多虧茂氏家族救濟他,把他從監獄裏保釋出來。馬仲麟能征慣戰,好殺好伐,性情十分凶殘狡詐,後來入伍參軍打過幾場好仗做到了將領的位置上,茂氏家族的好處並不曾報答,而今聽說茂仲景在上海做了文藝部的副次長,心裏高興,就讓陸順招引他過來。茂仲景跟著陸順到了山東,方知藤下一郎暗中和馬大帥商議,正要利用徐樹錚回京覆命的機會在山東下手除掉徐樹錚。隻是苦於徐樹錚名氣太大,聲望又高,所以不敢明裏下手,正想借手匪徒之名掩飾殺戮民族英雄的罪狀。這日茂仲景和陸順帶著一隊人馬正在街上行走,忽然望見一隻鴿子落在人家門前的大樹上歇腳,看見人走近撲棱棱振翅起飛了。茂仲景心內納悶說:“這隻鴿子好麵熟?怎麼像是殷震賢的鴿子?它又怎麼會在這裏?”說是遲那是快,那鴿子已經盤旋到半空欲要奮翅而飛了,茂仲景反應極快,以手中戒指作丸向那鴿子用力一彈,嗖的一聲,鴿子中了丸擊受傷跌落在地。茂仲景取出裏麵的信一看,大喜道:“天助我也!徐樹錚這次必然要入我轂中了!”
陸順問:“這是怎麼回事?”茂仲景得意洋洋說:“這隻鴿子表麵看來隻是一隻普通的鴿子,但是我認得它,它是殷震賢的信鴿,我們同窗讀書的時候,他就經常用這隻鴿子來回送信。”
“是嗎?”陸順眼露凶光,一把捏住鴿子。茂仲景阻攔說:“別忙,它還有用,太有用了!”
茂仲景用心極深,他數次暗中和殷震賢較量,知道此人武功非凡,身邊還有左宇飛那個武功高手,所以才會屢次功敗垂成。這次徐樹錚告訴殷震賢行蹤,如果殷震賢得了消息去廊坊救助,那麼他們的計謀就難以實現。因此使了個調虎離山之際,假冒徐樹錚之語,寫了一張紙條,說自己已經秘密到了章丘一位朋友家中,讓殷震賢等人在章丘會合等等。殷震賢接到鴿子傳信,一來心急火燎過於擔心徐樹錚,二來也是自家鴿子傳書,所以並未疑心,和左宇飛風馳電掣趕奔章丘而去。
徐樹錚和徐周等人連夜奔走,直奔廊坊。原本想廊坊接近京城,可以盡快趕到總理府覆命,哪裏想北方各路軍閥連連混戰,廊坊一帶也是城投變幻大王旗。因為變化太快,民生慘淡,市井蕭條,徐樹錚沿途看了,十分心痛,歎道:“可憐天下蒼生,生於如此亂世,活得如同牛馬。什麼時候才能得到國家一統,讓百姓過上太平盛世的日子。”徐周說:“次長大人,您為了這一天日夜東奔西走,費了多少辛苦?天下總要一統,中華總有安定的那一天。”
徐樹錚放下手裏的書卷說:“到那個時候,我們國家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我們堂堂中華再也不受外人之辱!孩子們能夠進入學堂專心讀書,百姓們能夠安然坐在茶館裏麵聽曲談心,熙熙融融,萬象更新,那該有多麼好啊!”
徐周問:“等到了天下太平,您打算做什麼呢?”
徐樹錚笑道:“到了那一天,我打算興辦很多很多學校,讓中華民族的孩子們都進學堂,學習中華文化的精髓,了解西方的文明,每個孩子都擁有很多知識和才能,把我們的國家建成一個旁人不敢小視的泱泱大國。”
徐周說:“我們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那一天呢?”
徐樹錚慨然長歎一聲,說:“一定能等到的。段總理不知怎麼樣了?我已經有半年不曾見到他了!”
徐周歎惋道:“天下君臣和睦的不多。年羹堯為國家立下那麼大功勞,最後還是被雍正皇帝殺了。但是段總理和次長的關係卻這般友好,自古及今也屬少見。自從段總理風雪路上慧眼識珠,迄今和次長結成生死知己,義重情長,真是難得!”
徐樹錚歎道:“正所謂‘患難見知己,板蕩見忠臣’,我和總理共處國家憂患之中,所以能夠剖腹見心,惺惺相惜。我記得上一次我流亡在外,到袁世凱死後才回到京城。那時候正在下大雪,我趕到段總理的宅子裏,他的腿受了傷,正泡在冰水裏療治腿傷,聽到我回來,赤著腳就跑了出來。我們站在院子裏對望了一下,相互抱著跪下來痛哭。總理對我恩情深厚,竟然如此!我徐樹錚倘若不鞠躬盡瘁、生死以報,還有何麵目苟活於世呢?”
話音剛落,汽車“嘶”地一聲巨響,轟然驟停。司機試開兩下說:“好像車胎被什麼東西弄破了!”說完打開車門下車去看,隻見地麵草叢之中埋下數排鋼釘,前後車胎都被紮破癱軟,叫道:“這是怎麼回事?路上怎麼會有這麼多釘子?”
徐周一聽不妙,連忙也下車查看。這時就見飛塵滾滾,四下裏馳過來數十人馬,每人手裏都拿著長槍。徐周喊了一聲“次長小心!”槍聲已經響起,徐周應聲而倒。幾個侍衛連忙出車迎戰,誰想那些人個個都是身手敏捷、槍法精湛的高手,圍著汽車橫七豎八開了有幾十槍。但見硝煙四起,碎片橫飛,幾個侍衛全部殉難倒地。徐樹錚當時手未釋卷,心中尚在顧念天下大計,誰知秀木狂摧於颶風,良將猛挫於魯莽。惜哉!痛哉!一代英傑徐樹錚也中彈倒在血泊之中。真是“明珠墜地聲欲碎,玉山傾倒再難扶!”
徐樹錚有經天緯地的驚世才能,憂國憂民的深沉情懷,堪稱亂世國家的中流砥柱,危難局勢之擎天棟梁。可惜天妒英才,隻因憂懼段祺瑞的處境,急於報恩,竟遭賊人暗算毒手。當是之時,懷裏尚有出使海外簽訂的軍火協議,意在重整皖係,再立天下格局;手中尚有韋編三絕的典籍詩書,留待教誨後輩培養新苗。哪裏料到:白虹墜於地,明月落九幽。赤壁周郎才未盡,岐山孔明誌未休。豈不痛哉!痛哉!正是“壯誌未酬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