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學不久,在田間摘棉花,穿著花格子褲子,背著棉花回家,路遇肖伯母對我說:“這個冬,到我家去吃飯吧?”怎麼也聽不明白,為何這個冬要我到她家去吃飯呢?說給木魚聽,她都笑死了,對我說:“香平,你真蠢,還是裝蠢,要你到她家去吃飯,就是要你早些過門嫁給雲哥,聽不懂嗎?”“是嗎?”放下棉包,拿著竹竿從門前柑子樹上敲下幾個柑子,皮一剝,清香直衝得口水流。我便搬條小板凳坐著,邊吃柑子邊想:肖伯母想我早些過門嫁給雲哥,為何不直說,還隻說要我到她家去吃飯,還不知這吃飯與尋常的意味有何不同?當然,哪個冬天我沒有去雲哥家吃飯。此後,也就在各自的人生路上各奔東西了。
或從前某個時刻,我是喜歡雲哥的。才有第一次穿了件短袖子的緊身汗衫,跑去給雲哥看。雲哥直楞楞的看著,我將那傲然的胸脯聳了聳。雲哥眼睛都紅了,卻不敢任何放肆,低下頭去。我心底真是好失望。夜幕下,直想撲進他懷抱。隻是後來,這樣的感覺就消失了。
他竟與小藍結婚了,世間真是詭異。
雲哥成家第二年,肖伯母五十歲。雲哥給肖伯母做五十大壽。甭說肖伯母五十大壽有多熱鬧。肖立紅帶著肖家出去的大大小小都回來了。肖伯母大壽慶賀完後,他們還在肖伯母家住了好幾天,就在這好幾天內,肖家發生了一件大事。
贏喜的媳婦子在肖伯母家丟掉了二千塊錢,那時二千塊錢很多的。一個青磚籃瓦房也不過三四千。肖立紅的親姊妹都說錢是肖伯母家的人偷了。肖伯母家除了雲哥、小藍,就雲妹與肖伯母,肖伯父了。難不成是他們中的一個偷的?一時隊裏議論飛揚。
肖伯母就吞藥以死明清白。就她心中,這樣的死,會讓她在她的養子肖立紅心中,永聚了光明磊落的形象?
肖立紅隻是猶豫了一秒間,沒想就此奪去了肖伯母的生命。當他打開肖伯母的衣櫃,尋找一套裝屍衣時,才發現櫃子裏還是那些他兒時穿過的舊衣服。淚水再也忍不住洶湧而出……
肖立紅給肖伯母舉行的葬禮是村上史無前列的。
葬禮之後,雲哥與肖立紅卻打了起來。隻聽見雲哥大聲的罵肖立紅:“你以為你有多麼了不起嗎?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嗎?你回去,再也不要回來,不要進我家門,別在這裏鬼哭狼嚎假慈悲,你先怎麼不吭一聲,我的母親就是你害死的……”
雲哥的話還沒落音,肖立紅的親生父親肖老大也吞藥死了。他說他再也受不了這無休止的家庭糾紛了……
其實隊裏人都說,肖老大是怕自己沒有肖伯母這樣的葬禮,才死的。搭肖立紅在家死了風光的埋了。
肖家一時死了兩個人,喜事辦成了喪事。把肖噶大婆的狐狸精病都急犯了,爬在樹尖唱歌扭舞,把渾身衣服撕的粉碎,實在有失體麵。肖噶大婆這病好多年沒犯了,這一犯,犯過了頭,到處亂跑,都不曉得回家。
肖立紅哪裏受得了這樣的打擊,一下子病躺在床上,一幅木然,哭都不曉得哭。他心裏的疼痛隻有他自己曉得。自此從故河口回到部隊,就沒開心過一天。就他心中,都不曉得自己前身做了什麼孽,要在今生來飽受這般創痛的壓迫。
肖伯母死後不久,雲妹就白血病發身亡,那時她才新嫁不久。肖伯母吞藥後,一直在後悔的叫喊:“我的雲妹,雲妹,母親今生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呢……”這樣邊喊著邊就倒在了地上。雲妹水靈白胖的,患有白血病嗎?我們都不知道,雲哥也不知道。雲哥實在受不了這接二三的打擊,於一個冬夜背著包裹遠走他鄉了。走時也沒跟小藍說一聲。留著小藍一個人在家,生了個女兒,活守著寡。
雲哥走後,肖家就隻剩小藍與肖伯父這個死人一樣的人在家裏。肖老大家就隻剩希罕與他新娶的老婆在家。肖噶大婆瘋了好久才找到。希罕又是個拈花惹草的,看見小藍長得漂亮,一個人在家守著活寡。難免常以孩子伯父的名義,去幫她耕地幹活。惹得他那新媳婦兒滿心不高興,但礙著小藍娘家的威望不敢亂來。(本來新媳婦來路就不明。是個嫁不出的剩女,來故河口野,被人棄給肖希罕的。希罕一個死了老婆的男人,在村上開著理發店,新媳婦住在理發店,住著住著就不回去了。於是就成了肖希罕的新老婆。)某日,小藍與希罕通奸,被新媳婦兒逮了個正著。
肖伯父終抵製不住這樣的家庭變故,是年死去。小藍也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清寂,就出去打工了,將女兒留在娘家養,至死不回南朝。清寂的冬夜,狗聲仍從故河口遠處近處的傳來,隻是我們從前升騰活虎的鄰居,肖家就此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