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每次打了四嬸子,都從家裏跑出來。其實他心底真不想打四嬸子,跑到一個野地上痛哭一場後,又無事了,或又跑到牌場裏打個幾天幾夜不回家。四叔打牌,四嬸子是會管的。常常前場架的氣還未消,第二場架又開始了。原因還在祖母,隻要祖母不同四嬸子一起去找四叔,一般四叔都會同四嬸子一起回來,一夜睡過之後,兩口子便和好了。不幾日,吃飯睡覺解手,兩口子又會形影不離,好得不得了。可四嬸子無論多麼快活,也免不了憂傷。時常與四叔在那門前吃著談著笑著,最終都會歎息。歎息之後,會說一句祖母最聽不得的話:“唉,人生真沒意思,隻有死了才解脫。”
祖母幾次跑到我們家對父親告狀,說四嬸子是個討債鬼,遲早會死去的,聽她那口氣就沒想好生活著,她欠我家的債,我要她來生都得還。因為四叔的婚事,祖母欠了許多債。其實那些債早還完了,祖母一提起來還是憤憤不平。
其實祖母不是那樣苛刻的人,也怪四嬸子脾氣強,又喜歡罵人。一罵就是她這個當娘的不是了。想當初,母親當個悶鼓佬是多麼大的一種智慧。她們一起過了十二年,沒紅過一次臉。祖母就喜歡母親這股悶勁,好歹都不做聲,啥也不當回事,隻顧幹她的活,掙她的工錢。與母親那時相比,祖母可變多了,起碼很少四處遊走擱親戚揀糧食了,起碼還在家裏燒一天三餐的火,喂豬子,整菜園。祖母心底是想四叔這家人好的。把龍龍看得比自己命還重。狠不得將天上的星星摘來當桃子給他吃。
二嬸子更不如說,幹脆不跟祖母過一天。這素日,二嬸子,祖母是靠都不敢靠,哪還敢得罪?得罪了二嬸子可不是好事,二嬸子會把二叔罵得狗血淋頭。二叔一往就怕二嬸子,那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一幅可憐的相。祖母一見她兒子受那樣的罪,就心疼得不得了。惟恐不把二嬸子當祖宗菩薩供著,以免除二叔再受苦。就祖母心中,她許七友什麼樣的風浪沒見過,一生跑了多少裏路,走了多少個地方,經曆了多少事,怕誰啊。她心中或也想對四嬸子好的,隻是看見四嬸子那強樣,氣得不打一處來。
就這樣磕磕碰碰的又過了三年。四嬸子生了第二個兒子,就是我的堂弟虎虎。小姑那年也生了個女兒,叫春春。春春與龍龍虎虎常到一處玩,祖母自是喜歡得不得了。對四嬸子也似乎好些了,四嬸子也有些笑臉。甚至在四嬸子心中已開始了青磚藍瓦房的夢想。
四嬸子屋裏屋外都是能手,四叔村上當幹部有些工資。就那時農村,四叔家的情況算是上好的,做一個青磚藍瓦房並不要多長時間,五到八年吧。那在當時很了不起,有人一輩子也做不起青磚藍瓦房呢。就四叔與四嬸子的家庭如此下去,最終應該是很美滿而幸福的。這種美滿與幸福的隱像,在他們吵架的日子也會經常呈現。隻是四嬸子萬想不到自己會早死,都死在祖母前麵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