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四嬸子心中最渴望最平常的一種生活。有小姑子一起做針線活,有自己男人在旁邊欣賞,有公婆在廚房做著好吃香噴的菜飯。可這恍惚間的溫馨寧靜,似乎隻是四嬸子心中的一個夢境。待到祖母從廚房走出來,高聲的叫喊著吃飯時,夢境便破了。四嬸子心中這刻亦是愛祖母的,情願把她當作自己的親娘。她從小就失去了親娘啊。嫁給四叔是她自願的,她愛這個家,愛她的男人,也愛這個家的每個人。可祖母並不愛她。看見她與四叔好不得三天,就找出些事來。惹得他們吵架,直吵得他們打架才罷休。
一往四叔打了四嬸子,總會跑出家去,打幾天牌不回來。四嬸子很憂傷的,落落寡歡的過了兩天,隊裏同年的媳婦便來找她去打牌,算是散散心,消消氣。
祖母便跑到我們家來向父親告狀,無非說一樣的話,四嬸子把家裏的這那都偷回娘家去了;還說四嬸子沒有羞恥心,打完架就去與人家打牌,素日不知多委屈的,打起牌來就忘形了。邊還嘴上叫著該打該打。
母親都為四嬸子感到憤然不平。那個家裏到底誰更喜歡打牌呢?她兒子幾天幾夜不回來都打得,怎麼兒媳婦打一會也打不得呢?其實四嬸子素日並不大打牌,而隻是與四叔打架後,人家一路來的新媳婦叫她去,她才打一會。
都不知道祖母為什麼那樣恨四嬸子?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與堂弟建正在村路邊玩狗尾巴草。我們家去祖母家的路邊長著一望無際的狗尾巴草,之所以長得那樣旺,是因牛不大喜歡吃。狗尾巴草細長,折下來可當眼睫毛。一頭叼在嘴巴裏,一頭插在眼角上,眼睛上就長狗尾巴了,毛茸茸的,神奇極了。那路邊還住著幾戶人家,四嬸子拿著雙鞋底從祖母家跑出來,準備藏進路邊的某戶人家裏。突然看見了我們,於是失聲的對我們嚷道:“你們看見了我在這兒,快,快,快去叫你們的祖母呀,快,快去叫你們陳家的人都來啊,來捉我回去,拿的拿刀,拿的拿盆,將我殺了吧……”四嬸子說那些話時,清秀棱角分明的臉都變形了,臉色煞白煞白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與建嚇壞了,都不敢吱聲,也不敢望她的臉,就跑開了。我們剛跑開沒多久,四叔倒還真找到那兒,將四嬸子摁在地上打了一頓。四嬸子哭都沒哭,就那樣讓四叔打。她以為是我與堂弟建出賣了她?所以才那麼一幅決然毅然的相?其實我們真的很喜歡四嬸子,沒有出賣她。是四叔自己找過來的。祖母亦跟在四叔後頭。或四叔並不想找到四嬸子,隻是祖母跟在後頭,怎會找不到?當年老鼠子都怕祖母,更何況人。想那情形,四嬸子在這世上真是孤苦伶仃,她倔強的個性又哪裏服氣四叔如此的打她?哎,我那年輕風浪的四叔可真接了年輕時祖父的德行。祖母或是那個時候遭受了祖父太多的毒打,看到四叔與四嬸子的幸福生活,心理不平衡吧?
祖母盡管對四嬸子不好,但對我們孫子輩的都還好,有點重男輕女是免不了的,那時的老人都這樣。但想哪天四嬸子若生了個兒子,祖母或許會對她好些的吧。真的沒過多久,四嬸子就生了個男孩。就是我的堂弟龍龍。祖母自己帶著,都不給四嬸子帶。看情形,並沒有多大好轉。
但有了孩子的四嬸子幹活益發勤快,走路也一陣風似的快,看情形,心情快樂的。與四叔有說有笑,與隊裏人也有說有笑。從前的四嬸子總是板著臉,與誰都沒話說的,祖母就是看不慣她板臉。用祖母的話罵她是:“老娘一把年紀了,跟你將前將後的洗衣做飯,就是為看著你那板臉麼?真是沒娘教的東西。”四嬸子一聽祖母這麼罵她,臉便沉得更厲害,都沉得如冰山一般。祖母受不了,就罵四叔,娶了這麼一個死鬼,叫她受不完的氣。四叔罵得受不了,就將四嬸子打一頓,邊打邊還說:“你就不會將臉變一變,笑一笑麼?”四嬸子挨了打也不哭,隻是將那臉板得更沉,或她心早沉入了冰山之底了,哪裏還笑得起來?笑可是需要溫度熔入溫暖的表情。在這個家,她感受到過溫暖溫度了麼?四叔一看四嬸子冷得連眼淚都成了冰,流不出來。這個相真叫他生氣,就將之狠狠的揍一頓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