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娘子的櫃子(1 / 3)

那時三叔已由民兵轉成紅軍,用鄉下話說是當兵去了。與肖伯母的養子肖立紅一起。肖伯母沒生孩子,就收養了肖老大的大兒子。肖老大生了八個孩子,窮得沒飯吃了。肖老太爹治蛇傷的秘方也傳給了肖伯父,而沒傳給肖老大。由此兩兄弟一直不和。再則,肖伯母又在村裏當婦女主任,好事都攤在了肖伯父這裏,沒生孩子倒是天意。

肖老大開始並不情願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肖伯父。但想肖伯父的家庭條件不錯,肖伯母一女流之輩還識得幾個字,當上了幹部,也許會給兒子一個好前景。而最終兒子仍是他的,是會親親爹親娘的。肖老大的主意沒打錯。肖立紅過來後,肖伯母非常疼愛,送他上學,然後又送去參軍,當了兵。那時代當兵是年輕人最好的出處,也是每個年輕孩子的夢想。當了兵,就等於有了鐵飯碗,退伍後有工作分配,還可留在部隊考軍校當軍官,可謂前途無量。最起碼是個公家人,吃國家糧。能把一個孩子培養成那樣並不容易。

參軍也並非人人個個去得。一要家庭成分好,二要家有黨員,三要工作積極,社會主義思想又紅又專。肖立紅是肖伯母的養子,條件成熟。三叔之所以去得了,是因祖母擱的本家親戚起了作用,陳印堂的二兒子保亭,在故河口村當書記,三叔與他同著了姓,就當作他兄弟被提走了。由此三叔成了我們家的第一個公家人。

現在正是鮮花盛開,蜜蜂嗡嗡飛舞的季節,在小鎮聽著蜜蜂飛舞的嗡嗡聲,心會油然一股思鄉的情緒。天鵝洲的三月,花朵蓬蓬,農舍門前一派溫馨,農家廚房有醇香的雞肉湯,農舍外有農人勞作的身影。油菜花金黃的遍山遍野,小麥須青蔥得無邊無際。三月的天鵝洲透徹的,似沒人煙。三月的田間清淡遼闊的,隨綠風吹拂,吹拂一個鮮為人知憂傷的人間,它在那裏。於情於景中,我也很喜歡聽大姑講三叔。

三叔來到這人間的季節,正是萬物待生之際的三月。故河口待分隊分田。三叔於分田前一刻,呱然落地。由此大姑說,三叔是他們姐妹兄弟中命最富貴的。一生下來就有田地,記了工分,有糧食分,有飯吃。

三叔從小被家人稱做王子,身材比父親還高。讀過幾年書,當過幾年民兵,十六歲就去當兵,二十六轉業回來,在故河口鎮分配了工作,然後娶妻生子,一生都很順利。在部隊裏當的是食官,從來就沒餓過哪怕一分鍾的肚子。沒有經曆象大姑父親二姑二叔那樣坎坷饑餓的人生。農民之家算是出了個名副其實的公家人。

父親那一代人身材都高,長相也好。男的在一米八以上,女的在一米六以上。這都因祖母天生的美人坯子,高挑的身材,削瘦的臉膛,烏黑的頭發。即使老了,身材也好,沒有發胖,而且一頭烏絲至死色不變。

祖母洗頭將那一頭烏絲披散開,不僅漂亮,還迎著陽光,藏在村底,又是個老人,太出乎意料。從來祖母的頭發都是卷一個氈,象從前大戶人家的閨秀。祖母一直保持著大家閨秀的風範,那是祖傳的一種基因。父親三叔乃至大姑都遺傳了這個基因。三叔更是青出於藍而甚於藍。

隻有二叔沒有繼承祖母的基因,似祖父。長像也最象祖父,個頭敦實,性情憨厚。那時二叔已十八。祖母想給他說個媳婦結婚成家,也算免了一樁人生大事,隻是一直未成。你說二叔綽號三兩,人老實吧唧的,家又有一個狠老母友打卦,誰敢嫁?父親要不是那上等的人才品貌,母親能嫁過來嗎?

某日,餘水國來祖母家看望他的大女兒餘秋香,順帶來幾丈布匹,交代餘秋香給婆家的老小做身新衣服,問她在婆家過的可好?祖母在旁聽著,生怕餘秋香吐出她友打卦的惡來。餘秋香對來看望她的父親餘水國說:“一切都還好,隻是在此好孤單,想有個說話的伴,爹,俺家二叔子已到了結婚年齡,您在青苔村下替俺找個作伴的來?”

祖母一聽母親的話,當場感動得稀爛,直捂著胸口,對外公說:你真是養了個好閨女,能娶著這樣的好兒媳婦,是我前生修來的福分,也是章藍前生修來的福分,我要積德感恩。也是從那時起,祖母不再對母親百般刁難了。

外公回青苔後,便在村下給二叔物色對象。村下有戶人家姓許,與祖母同姓,家有四個閨女,大閨女在青苔村當婦人主任,二八年歲,待嫁閨中,長得漂亮,讀過夜校,認得幾個字,叫培秀。在外公心中,母親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伴,然後還沾點小親,遠房的老表,算是娘家的人。(其實也不是沾親而是沾鄰,與我們的幺外祖父住隔壁幾十年,俗說遠親還不如緊鄰就是指這個狀況的。)到一個家庭去做媳婦,不會受欺負,更不會受婆婆的氣。最起碼受了氣,有個人說說,出出氣。

餘水國是聰明人,早從餘秋香的言語中聽出她在婆家過的不太好,確實還很孤單。看那家的婆婆外號友打卦,該是多麼策巴的一個人?難怪俺秋香到了陳家就隻記得做事,連孩子也不曉得心疼的,原是壓抑所致。隻是人家許培秀瞧得中她家老實巴交的三兩麼?大家夥一直叫二叔三兩,都不記得他真名了。二叔盡管沒讀一天書,卻有個好聽的書名:章鬆。這也緣於二叔是兒子。早前的女子沒書名的多的去了。

外公想了好久,終於想到了個法子,就跟父親商量來著。父親聽了也覺得好,於是兩婿翁就如何怎樣的策劃好了……

父親那時每年春上都要到青苔村演出二場。每次去,都是村幹部招待,許培秀也在其中。那次去了,有個村幹部就對她說:“許主任,我們去看看你的伯伯大人,今天他要來演出呢?”許培秀甩著那兩把長長的辮子,挺了挺那高挑的個兒,昂了昂那堅挺的胸脯,揚了揚那高傲的頭說:“誰是我的伯伯大人?誰要來這裏演出?跑大堂的,關我啥事?”那幹部就說:“許培秀,不是我說,他若真成了你伯伯大人,可是你福氣。你看他戲唱得多好,待人多好,處事多好,現在大家庭有那一個當家人照著多好,你做弟媳婦的隻管在那歇蔭納涼,幾多美?”許培秀一聽,咯咯大笑:“你們真是會開玩笑,誰是我的伯伯大人,我才不要當他的弟媳婦。哪個三兩,青苔村的都曉得,就是個半木頭墩子,要是陳章藍,還可考慮考慮,隻是他早成家了啊。”那幹部一聽,簡直荒唐,忙對許培秀道歉:“那樣的玩笑開不得,開不得。”

實話說,許培秀喜歡看陳章藍的戲,也喜歡他的人。但她知他是自己一個親戚的男人。若去了他家,每天能夠看到他,亦是不錯的人生。許培秀望著台上唱戲的陳章藍這樣想。但這隻不過一念間,壓根底就沒多歇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