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女問大姑:“人家拿地跟你換,怎麼不換呢?”
大姑說:“怎麼能把牛換了呢?田地隨時都可歸公,而牛我自己養著,人家搶不到。下的崽還歸自己養。”
牛在那個年代是個什麼樣寶貝,今天的我們怎麼都不能感受到。都不知道大姑是怎麼分得那四分之一的牛的?好多年還是個秘密。
今年上春,大姑回娘家還說到過。那天陽光很好,如同她兒時的陽光一樣,不僅是柔麗亮堂,而是有種極溫暖遼闊而柔軟的光芒,親情的光芒。二叔的牛屋在堂屋台階下,用鋼柴夾的,鋼柴裏下還用鐵鍁挖了一個地洞。牛呆在裏麵,冬暖夏涼。雖然屋頂不是很高,屋內卻很寬敞。
於是大姑就指著二叔的牛棚對我們說:“從前我們住的屋還沒你二叔家的牛棚寬敞,我在那小屋裏煮粥,滿屋的煙子熏死人。你二叔一輩子的農民,老實本分種點地,都養了四五頭牛。可與那時的一頭牛也無法比。”
可大姑怎麼分到那四分之一頭牛的呢?真是讓人按捺不住。可大姑說,那是她與秋景的秘密,她要為秋景永遠保守那個秘密。真是把我急死了。
就是這四分之一頭牛,改變了祖母一家的命運。從此過上了好日子。也就是大姑那一副草藥子,改變了祖母一生的命運,成了一個健康的人,不再被病魔折磨。自此揚眉吐氣的活過。俗說,無病一身輕。俗說,窮人子不害病等於走大運。祖母算是走了大運的。
日子好過了,祖母就想起曾把給船老板的二姑次兒。於是與大姑一起去尋。大姑兩次被祖母賣做童養媳,心裏對祖母的狠心很有感觸。虧得還想得起她送人的次兒。
尋到船老大的家。他們早不打魚了,家裏收拾的幹淨,菜園裏栽了許多白菜,看樣子日子過得不錯。隻是怎麼不見二姑人呢?大姑問船老大,船老大便哭著說,二姑前不久去世了,出夫子死的。那時出夫子沒得治。抵抗能力強的就挺過來,抵抗能力差的就死路一條。二姑出了兩個月夫子,身體已非常虛弱。某日出了太陽,想出來曬太陽。船老大的老婆不讓,怕侵風了,夫子更不得好了。可二姑關在屋裏實在太久了,渴望陽光。兩母女由此發生了點小糾紛,船老大的老婆就用手裏的鞋幫,朝二姑的頭上敲了下,沒料就被敲死了。船老大的老婆一說,也哭得傷心,隻責備自己不該用鞋幫敲她,要不,她也不會那麼快死去。
得知這個消息,祖母大病了一場,做夢都叫著次兒,我的兒。後祖母病好了就說:“不怪船老大,隻怪我們母女情薄,也怪次兒沒福分,那麼好的家庭不愁吃穿,怎地要得那種病呢?”然後又說:“是船老大他們撒謊,我的次兒才不會早死呢?”
冬天的太陽出得多好,灑在異村的樹木上卻無限蒼涼,本以為尋到二姑是多麼開心的事,原以為人間會有某處奇跡在。二姑長得如花似玉,嫁了個如意郎君,還有子女與我們一般大。我們亦可象到大姑或小姑家那樣去她家玩。可人間並沒有這份奇跡在,二姑的命運並沒有因換了人家而好轉,還過早夭折了。二姑賣身的價錢不過鬥米。
尋過二姑後,大姑就出嫁了,由小小少年變成了人家婦。嫁到三祖父村莊的一戶人家,屬老湖南。大姑父生性老實,兄弟姐妹眾多,家庭情況也不好。大姑嫁過去不久,湖北前進開發大農場。大姑便帶著大姑父去了前進農場。
那是個比故河口更荒蠻,廣闊的地方。大姑說,與其一大家子在老家受苦受難,還不如先出去闖一闖,或許新開發的農場會有一片生機。大姑想象得沒錯,往後在農場確也過上了幸福富足的日子,生了五個兒子,一個女兒。隻是農場離故河口與湖南老家都遠,那時也沒有車,步行得上一天半。大姑出嫁後,十年間沒回娘家一次,也沒回老家一次。一個人在前進農場無依無靠的打拚。後來情況好些了才回來。但每次回來都帶著神聖的使命。為娘家裏奉獻著自己的血與汗。
但大姑無論怎樣困難,也從未找娘家開過口。祖母就是個兩樣心,重男輕女。大姑剛搬到農場時,找她要張床墊被,冬天了,孩子們還小,沒有墊被,哪睡得暖和呢。可祖母硬是不給,說自己沒有。而實際上祖母的墊被就放在櫃子裏。可二叔結婚,祖母卻硬找大姑要兩床被子,大姑硬是賣掉了兩畝地,治了兩床被送來,否則就不讓大姑進門。但無論祖母對大姑如何苛刻,大姑卻從不撿祖母的過,隻心親著愛著娘家人。也算還有過點回娘家的歡樂回憶。祖母也許並非不愛大姑,隻是習慣使然。但祖母是極愛孫子們的,這個有目共睹,但至於是否很愛外甥們,卻有待商榷。因為外甥是它姓嘛。這個陳舊的封建觀點,祖母一輩子都沒改變過。
大姑第一次回娘家倒是輕鬆的,隻帶著兩個兒子。那時我的姐妹們還隻有大姐,其他的還在閻王爺發配的路上呢。弄得兩個兒子要把舅舅們賣掉幾個。那時有親戚來,是很希奇而隆重的,稱稀客。附近的親戚都會過來。也因那時行走太不便,許多親戚N年才得以見一次麵。十年了,大姑已從一個女孩子家變成了女人家。由此,河那邊的幺婆婆也帶著九江叔叔與張本叔叔過來團聚。幺婆婆見著大姑,祖母,三個人抱頭就哭。
大姑的兩個兒子見過叔叔們,大姑介紹說:“這個叫舅舅。”當指父親,然後又指著二叔三叔四叔說:“這些個也叫舅舅。”還有幺祖母的兩個兒子他們都得叫舅舅。
兩老表七六歲,與四叔,九江叔叔年歲差不多。見著那樣小的也要叫舅舅,實在有點不耐煩,就對大姑說:“哪來的這麼多舅舅,賣掉幾個換糖吃吧。”
大姑聽了,嚇得不輕,隻見祖母像不是像臉不是臉的……立馬對老表們說:“舅舅們是我的親人,你們的長輩,怎能賣掉呢?”四叔也挺逗的一個人,聽了便說:“大前小前說的也是,這麼多舅舅賣掉幾個沒啥,最先賣我吧。”大姑的兩個兒子叫大前小前,也許來源於前進農場的前字。沒料大前小前急忙說:“不能賣你,要賣,就把那兩個賣掉算了。”大前小前邊說邊指著九江叔叔與張本叔叔。大家一聽,可奇了,怎麼嫡係的不賣,倒要賣叔字輩的呢?你說都是剛見麵,任小的孩子怎知親叔的?
祖母聽到大前小前這樣說,臉上才舒展開來。直說她的外甥伢好乖。祖母便是這樣看重自己兒子的一個人。夠拽吧。丫頭倒是根草!連丫頭生的孩子便帶也是輕賤的。
大姑出嫁後,父親還在戲班唱戲。方圓縣城的人,沒有不知道父子戲班的陳章藍。陳章藍也日漸成人,長得玉樹臨風,皮膚白淨,伴什麼角都好看。另陳章藍不僅嗓門好,身手也練得好,可飛簷走壁。或由祖母出生武術世家,遺傳了些基因。跟胡麻子比起來,還要強!。戲班裏並不可多得。
至於李歌滿的戲班,為何叫父子戲班,還是個謎。也許因為戲班沒有女子的緣故。李歌滿的戲班從不招女子,不知什麼原因?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戲班聲譽一日日高漲,戲活接不完,收入可觀。
但父親唱戲的錢,接濟一大家子還困難。父親雖是英俊少年,才華洋溢,但由家境的極端貧寒,還不曾有兒女情長之事。加以祖父一直沒有勞動,父親又不在家,祖母身體才好些,大姑也出了嫁。家裏是否要個主事的人呢?父親是否也該娶個媳婦回家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