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姑的童年(2 / 3)

天賊黑的,星光曖昧。我與你父親在黑暗中,等啊等,終於聽到模糊吱嘎的牛車聲,鄰近的老農上市來了;我與你父親哀求他們把車拉了起來。我與你父親拚命的拉呀走呀,天亮時,終於趕到了集市。那時的冬天真寒,一車柴可賣七八角錢,每次賣過柴後,我跟你父親都喜壞了,就到街館裏吃兩碗咯噠,那味兒鮮啊......”

大姑講著,一時哭,一時又笑了。

那時二叔門前的田地全是丁家的。丁姓人家是大戶,他們家的小姐是千金,而與她一般大的大姑卻是長工。幹完活兒還要回家給弟妹們煮稀粥吃。每次一開鍋,叔們就會對著廚房大聲叫喊:“大jia姐子,多放點水羅,多放點水羅。”

為什麼要多放點水?多放點水可多喝幾碗,把肚子多撐一會。大姑於是多放些水,一鍋粥一煮半天。總之柴禾還是有得燒。故河口的柴山成林成海。屋子是柴禾編的,凳子是柴禾做的,吃的喝的也是野菜多。其實那也不叫粥,就是白開水加野菜,中間混有幾粒米而已,端在手裏照得出人影子。這樣一段時間後,大姑再煮粥,叔們又對大姑大喊:“大姐jia 子,少放點水羅,少放點水羅。”長期喝粥,肚子脹大了,卻沒東西填補,喝下去不多久,幾泡尿撒了,大肚子空著,餓得難受。所以少放點水,少喝點,不再把肚子撐大。

大姑見弟妹們這般餓著,煮著煮著就哭。心底發誓一定要想法子多賺些大米,讓弟妹們吃飽點。可大姑實在太小,無論怎樣努力幹活,每天隻換得半斤米,祖母一天倒是可換半升米。一大家子一天這點米即使喝粥也成問題。更何況祖母並不是每天都可幹活。祖母的月子病,每月都發,發了就不能做事,躺在床上不能動,還要吃大米飯。否則病就越來越重,怎麼都不會好。這樣子如何是好?母親去了,弟妹們怎麼辦?沒有母親,這個家還能維持下去麼?大姑一想到她的弟妹,就哭著咬著牙關到好院落遠方親戚家去糶米。去抓藥給祖母治病。

祖父的老家還有些親人。前麵寫到過的幾個祖父,都住在黃河院子。雖然很小便與祖父分開了,但畢竟還有著血親。日子雖過得不富裕,但收幾粒穀子還是有吃的。他們那裏水稻多,每年都要趕秋。趕秋季節特別忙,所以大姑每年趕秋都去幫忙,然後糶些米回來。那可是全家人的節日。隻是這點新米得來並不容易。大姑聽說有種藥叫什麼馬錢子,專治疑難雜症,還具備縮功能力。或並不叫馬錢子,或威力比馬錢子還大,不能多吃,隻能吃一餐,能好就好,不能好,亦不能再吃,若是吃多了,還會啞口死人。非常危險。但每看祖母躺在床上幾個月不能起來,還要吃大米飯,大姑就犯愁,決定抓那藥給祖母吃。若是祖母的月子病治好了,能每天幹活,不吃大米飯,那未弟妹們吃上大米飯的希望就大了。大姑每每這樣想,臉上不僅露出開心的笑。

但公社設有關卡,糧食不準流通。藥更不準。每年春季祖母的病就發。似乎等著那新米來治療。也似等著那藥來醫治。祖母病一發,大姑就趕忙背著幾件破衣服到遠方親戚家去糶米。

而這時節,故河口好些田地被淹了,即使開點荒也收不著。雨哥哥鳥在故河口上空成片成群的飛,密織密織的叫,叫著叫著就叫來了一片雨,沒天沒夜的下,不幾天,田畝莊稼就沒了。三月九月是雨哥哥鳥叫得最凶的季節。也是人們播種與收獲的季節。叫來了成片的雨,莊稼還怎麼活?人們隻得弄樹皮野菜吃,沒象現在這樣安然收獲過一次。無論水稻玉米高粱還是棉花都逃不了被淹的命運。但於那種惡劣的生存中,故河口人的生活卻一樣沒停頓,當婚的結婚,當嫁的出嫁,生兒育女。舊屋淹了蓋新的,水沒的田地總會有天露出來。沒飯吃了總有地方去撈。跟丁地主幹活收獲很少,搞飽肚子都困難。而到親戚家幹活就不同,幹完了,隻要你弄得動,弄得回來。親戚也是精明人,想必一個孩子隔山隔水的,弄得動多少糧食呢?

親戚就跟大姑說,任你弄,弄得多少,就多少。他是看準大姑沒辦法弄多少。於是大姑就說,我要五十斤大米。於是親戚糶了五十斤大米給大姑。大姑用幾個小布袋均勻裝好,然後挑在扁擔兩頭,頭上各掛一副藥。藥是親戚找開草藥的師傅弄的。師傅對大姑說,這藥是治風濕的,隻能吃一餐,吃多了要死人,你母親是月子病,並一定能治,你硬是要,就給你兩副吧。大姑就穿著很大的一件衣服,裝著病厭厭的樣子,挑著一擔米,混出了幾道關卡。守關卡的人見到大人一個個搜身,一個都逃不掉。不知大姑一個小孩子百裏路的,怎逃脫的。

其實大姑也沒說什麼,隻說自己得了夫子,被親戚趕回家的。這不扁擔頭上還掛著中草藥,趕著回家煨喝救命呢。守關卡的人一聽說大姑得了夫子,遠遠的直揮手:“快走,快走。”近都怕近身,還搜什麼身呢。再說大姑那樣一個小孩子,還會幹糶米糶糧的勾當嗎?

大姑把米運到家,弟妹們甭說多高興。能有大米飯吃就是最大的幸福。其實也就吃一兩餐而已,其他的要留給祖母吃。那時沒有什麼藥好醫,大米飯就是最好的藥,沒有大米飯,什麼藥都不管用。祖母吃過那些大米飯後,病就好些,可同大姑一起去做工。叔們也很聽大姑的話,從不與她頂撞。大姑性格強,威嚴得很,她怎麼安排,大家怎麼做,從來都不敢反對。連父親不聽話,她都敢打。

吃過大米飯,大姑就把藥煨好端給祖母喝。祖母躺在床上,一仰頭就喝了個幹淨。不想藥剛下喉,就啞了口,在那床板上亂板。直罵大姑想謀害她。雖然祖母已發不出聲音,但神情卻是可怕,嚇得大姑與叔叔們大氣都不敢出。不想這樣過了些日子,祖母卻從床上下來,也不啞巴了,子宮也縮進去了,沒有再掉下來。祖母的月子病真的治好了,再不幾日,就下地幹活了。走路也有勁有力,也不再罵大姑要謀害她了。自此,一家人日漸奔向好日子去了!

那年大姑十二歲,新中國剛成立。農民解放,地主取消,生產隊成立。丁地主家的田畝全歸公了,人也全被打倒,土地革命開始了。打土豪、分田地、廢除封建剝削和債務 路線:靠貧、聯中、限富、保中小、滅地主。鬧得可熱鬧。

可像祖母這些貧農卻也沒討好。隊裏不讓祖母一家入隊。你說那樣一個家庭入隊,不是大家擺著吃虧。大的都有病,小的又還小,就一個黃毛大丫頭片子當家主事。

但大隊給每個小隊分發了兩頭牛。若是分得半頭牛,不得了。隊裏會因這半頭牛而動心思。那時有了牛是很富貴的,一生的保障。大姑便想得到那半頭的牛或半頭半頭的牛,可是怎麼得了那半頭半頭牛呢?

大姑那天收工特別早,洗罷便去找秋景。一大一小在被子裏商量了一夜,最終大姑果然分得了那四分之一頭牛。

分得這四分之一頭牛後,門前可熱鬧了,每天都有人來打牛的主意。有的出錢,有的拿財物,有的拿田地,要換。隊長也親自到祖母家去跟大姑談判。大姑什麼都不要,就要牛,再不,就要入隊。隊長說:“你要牛幹嗎,又沒有田耕,就是有田,你也不會耕。”大姑說:“我怎麼不會,我父母有病,又沒死,他們會交我耕,你不讓我們入隊,我的弟妹們怎麼辦?入隊了自然分到田,你們還多的錢都不行,跟我父母說了也不行,他們答應了,我也不會答應。”隊長實在沒法,就采取了投票形式,加上大聾子爹與秋景的力爭與威嚴,主要是隊裏非常需要那四分之一頭牛,於是就答應祖母一家入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