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左秀霞也正好轉過頭來。四目相對,梁明遠意識到:左秀霞的雙眸,就像柔絲織成的紅繡球,正等著他伸手接過。“明遠,想清楚了嗎?”發現梁明遠手中的香煙已燃到盡頭,左秀霞就這樣問道。“一定,一定要到你家去住?”梁明遠用征詢的語氣問道。“嗯,一定,一定要去!”左秀霞的語氣,不容置疑。暗暗歎了一口氣,梁明遠掐滅了手中的煙頭,搖了搖頭,“不,我,我不想去——”左秀霞雙眸如刀,狠狠剜了他一眼後,站起身來,走向小路的起點,頭也不回。“哼,還說想好了,原來,原來——”黯淡的天幕下,左秀霞的話語,也漸漸淡去了。梁明遠左腳踏出一步,然而,就在右腳即將邁出時,他像是被釘子釘了一下,停下來了:把她追回來,或許不是什麼難事;然而,一旦追上她,那個問題終究還是繞不過去的!我既然不能夠答應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呢?!自立門戶,還是寄人籬下:這可是一個不能含糊的大問題啊!既然談不攏,也,也隻能目送著她的離去了。唉,真想不到,好不容易才久別重逢,偏偏又遇到這樣一個棘手而鬱悶的問題。什麼叫“高山流水”,原來,“流水”隻是匆匆而過,“高山”不長腳,可望而不可即——好一陣子之後,梁明遠點上一支煙,緩緩往回走。一路上,不曾遇到左秀霞;估計是走遠了。下了大路,依然不見左秀霞的影蹤;考慮到這已是大路,再往左秀霞家方向走出一陣子,確認沒什麼安全方麵的問題,梁明遠也就散去了。靜夜裏路燈下的影子,隨著腳步的移動,也是忽長忽短的,望著自己的影子,梁明遠暗暗問自己:就這樣完了?這幾十天,波譎雲詭的,真像是一場夢啊!如果要說不是夢,為什麼會如此來去匆匆,隻能讓人一聲歎息呢?左秀霞,列車上的邂逅,小公園裏的不期而遇,浪漫溫情的相約,話不投機的決絕而去!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下空留馬行處”?詩情畫意什麼的,梁明遠不曾體會到,縈繞在他心頭的,隻是一陣陣欲解還休的亂麻,思之一陣黯然。以後的好幾十天時間裏,這團麻,這團亂麻,在那些個日月交替之中,越纏越緊了:看來,在秋天之後,迎來的將是嚴冬了。如此蕭索、肅殺的氛圍之下,誰還有心思去念叨什麼“如果冬天已經到來,那春天還會遠嗎?”這一切,似乎已是無關信念,隻是一種刻骨銘心的寒意!隨著時光的流逝,如果她心中的這段情緣,就此冷卻下來,又該如何呢?以前的何海娟,不就是這樣嗎?如果要問我的感受,南唐後主李煜的這一曲《烏夜啼》,庶幾近之: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一切,都無可挽回了?如果要說起個人工作方麵的事情,調動了一個離縣城較近的地方。從表麵上看,可以測量出來的距離,離左秀霞是近了不少;而實際上呢?這幾個月來兩個人兩顆心之間的距離,大有越拉越遠之勢!有好幾次,好不容易才撥通了那電話,一聽到是我的聲音,隨著啪的一聲,那邊就掛斷了!這樣揣測起來,由於雙方立場相去甚遠,並沒有多少商量的餘地。那麼,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呢?從她父母的角度看,對於自己的掌上明珠,不願寶貝女兒離開自己的視線,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真是這樣,所謂欲擒故縱,我是不是可以先做出一點表麵上的讓步:先把事情答應下來,過一段時間之後,再慢慢想辦法再買一套房子。時間久了,再想辦法搬出去!“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三十六計,完全也可以運用到情場上的嘛。再說,當初她也言明,不是上門!偌大一個縣城,又有多少人會注意到這一點呢?其實,人們最關心的,畢竟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之類的現實問題。至於那夜晚的落腳之處,再怎麼說,也隻是小小蝸居而已。名與實,誰更重要一點呢?隻要先穩定下來,那轉機,總還是會有的吧?這世上,兩全其美的順心事,又有多少呢?因此,隻要她的口氣稍顯鬆動,就先答應下來吧。至少,到她家後,我的心裏,總會有一件事情來琢磨的。就算,就算是找了塊硬骨頭來啃吧?臉麵上的事情,應該隻是暫時的;而問題,總有解決的一天的。再怎麼說,她的父母,也有老去的一天,我一個大男人,屆時還愁想不出辦法來嗎?好,先這樣確定下來:條件,可以商量;大事定下之後,再想著自立門戶——過了自己這一關後,梁明遠心頭的結,似乎解開了一點兒。隻是,事情似乎並不像他所想象的那麼簡單:蕭瑟的秋風裏,左秀霞並無絲毫的表示。凜冽的北風中,梁明遠所看到的,依然是寂寥的灰蒙蒙的長空;傳書的鴻雁,不曾飛來。辭舊迎新的鞭炮響過,又是一年春來到之時,他依然形單影隻。那條小路旁,青蔥的小草早已綠意盎然了,走在其上的,除了他自己,就是他的影子。這個暮春的傍晚,梁明遠再次神思黯然起來了:唉,此前我所想的,到底還是一廂情願!這樣的事情,可不是我想想就能做到的啊!線的那一頭,可是攥在人家大姑娘手裏的!這樣說來,以前我對留在何海娟身邊,提不起多少興趣,意味著什麼呢?固然,一方麵是自己不想麻煩別人,不願看別人的臉色。另一方麵,則是無意於人家屋簷下的生活。於是,盡管也還有一段時間,留在宜山或是附近地方,從來就沒沒有提到議事議程。可以這樣說,正是由於我的一拖再拖,最終導致了何海娟的離去!如今的這一幕,盡管具體情形不盡相同,然而,就要做出決定這一點來說,依然是相同的!不是嗎?如果當時我當機立斷,還會落了個如今形影相吊的下場嗎?跟何海娟,是主動放棄了一次機會;跟左秀霞,依然是舉棋不定。這樣說來,浪費時機就要受到懲罰這一說法,何嚐就沒有道理呢?何海娟的事情,年少不經事,也就罷了;如今,如今呢?或許,我過於理想化,缺少圓滑與變通,結果一事無成。哦,半年多時間過去了,左秀霞會不會另有——想到這兒,梁明遠驚出了一身冷汗:半年多的時間,談一場戀愛,綽綽有餘,甚至,如果順利的話,大花轎都已經準備好了!可悲而可笑的是,我依然在一廂情願的盼著她回心轉意。而且,這麼久都沒聯係了,她如果另有“高就”,似乎也無可厚非——不願、更是不敢往下想了!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之後,梁明遠點上一支香煙。隨著嘴唇、手指的運動,香煙,越來越短;其實,就算你一動不動,那點燃了的香煙,都會燃到盡頭,最終化為一團灰燼的。“隻,隻剩最後一口了——”望著手裏那隻餘下手指甲長的一小節香煙,梁明遠這樣說著,將左手舉起,遞向自己嘴邊。“也許你隻是一個最美麗的陰影,也許是——”手機響了!身邊就隻有自己,因此,這手機鈴聲,自然就是梁明遠自己的了。這手機鈴聲,是一曲《今夜你會不會來》;好幾十天之前,他就這樣設定了。一驚之下,那快遞到嘴邊的小半截香煙,帶著一星微弱的亮光,掉到了地上。百無聊賴之際,是誰電波來“襲”呢?盡管一驚之下手中煙頭跌落地下,愣神的瞬間,梁明遠依然不忘先看一下自己手機屏幕上所顯示的號碼:138——!不錯,這電話,是左秀霞打來的。凝神片刻,梁明遠點了“接聽”鍵。停了一會兒,那邊傳來左秀霞的聲音:“哦,是明遠嗎?”麵對著這透出一絲遲疑、不安、歉疚的聲音,梁明遠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了:“嗯,是我,啊!秀霞,你,有什麼事情嗎?”“哦,是這樣的;嗯,有些事情,電話裏一時也說不清楚,哦,你能抽出一點時間,我們,我們當麵談談嗎?”手機那一端,是左秀霞征詢的語氣。梁明遠心頭暗自好笑:眼下,我的時間多得難以打發!於是,他這樣回答道:“時間嘛,不曾問題;哦,你約個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