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三高山流水(五)(1 / 2)

“到時,到時你可別後悔——”左秀霞的話語,依然是雲裏霧裏的。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後,梁明遠這樣回答:“後悔?要是後悔,我就不來了——”“那,那就走吧。”左秀霞說著,轉過身,望著前方。梁明遠跨上幾步,繼續在前麵帶路。這一次,不假思索的,他依然走向了那條熟悉的小路。嶺南的初秋,和夏天也差不多的;最大的不同就是,夜晚會不時吹來陣陣涼風,不過,對於飽受炎熱之苦的人們來說,這樣的習習涼風,甚是清爽、愜意;至少,走上幾步就大汗淋漓什麼的,就不再重現了。初秋,一年之中難得的好時光。走上小路後,梁明遠下意識地放慢腳步,向東邊的天幕望去。時值農曆月末,一鉤殘月,也不是想看就有的。把目光收回後,梁明遠先是慢慢走出幾步,接著,就下意識地側過頭,要打量自己右側的左秀霞一番。女性美,其實並不在於塗脂抹粉。就在梁明遠側頭一瞥的瞬間,左秀霞也正好轉過頭來。刹那間,兩對眼睛就像磁鐵一般,黏在了一起。這個夜晚,左秀霞身著一件無袖深紫碎花連衣長裙,雙肩上,還加了一襲小披肩。盡管,那眉毛、嘴唇,不曾刻意上過妝,卻更深得清水出芙蓉之佳妙。而隨著一陣微風,梁明遠隻覺得鼻尖掠過一絲淡淡的幽香;待要細加品味時,那幽香早已直沁心脾了。凝神片刻後,梁明遠將目光挪開,輕聲說道:“秀霞,走吧——”左秀霞嗔道:“明遠,今晚,我要帶我到哪兒去呢?”梁明遠淡淡一笑:“上一次,你不是說‘老地方嗎?’”“老地方?你就知道老地方。那,我問你,這些天,你想清楚了嗎?”左秀霞說著,走在了右側。看來,三個星期前的那番話,她是一直惦念著的。“嗯,想清楚了——”梁明遠邊走邊回答。“是啊,走出家門後,我一直都在想,這麼多的時間,再多的事情,都是能夠想清楚的。”“不錯,不僅能夠想清楚,而且,還能夠翻來覆去的想上好幾遍——”“這樣說來,你倒是一個思想家了?”“思想家?那可不敢當,最多也隻是一個空想家——”這樣的高帽,梁明遠倒是一時不願戴。他也深知,許多的“思想”,在現實麵前,多半是蒼白的。“明遠,太謙虛了吧?那一次在火車上見到你,說起話來,你總是一大版一大版的。”“哦,那時候,我以為隻是偶遇,說過也就過了——”“那,那現在呢?”左秀霞追問道。“現在?現在嘛,哦,以後說話就要多加小心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呢?”“我,我怕要是說錯了什麼,到時可沒台階下——”“不會吧,哪有這麼嚴重呢?”“那,嘴巴通火車也可以了?”“要想通火車,你就把嘴巴撬大一點嘛。”就這樣,兩人邊走邊說,氣氛甚是融洽。有那麼一個瞬間,梁明遠隻覺得自己的右肩與另一隻肩膀碰了一下。霎時,一種麻麻酥酥像是帶了電的感覺,掠過心頭。側頭看時,左秀霞隻是微微一笑,不曾多說什麼。心領神會之際,梁明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放慢腳步,緩緩向前走去。也不隻是為什麼,他一直有這樣的感覺,腳步慢下來後,腦子要更靈光些。不知不覺中,上次小憩的那老地方,到了。灌木東北側的那一片草地,依然是那樣舒爽、綿軟。坐下來之後,兩人一時也沒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望著前方;而有那麼幾個瞬間,兩人的目光一相遇,卻又倏地拆分開去,就像水火般不相容似的。這樣的感覺,一時倒顯得有點尷尬了。人說戀愛中總有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是啊,再怎麼薄,也還是有那麼一張紙的。“哦,明遠,你在想什麼呢?”過了一陣子,左秀霞打破了這難堪的沉默。“哦,我也不知要想些什麼?”有意無意中,梁明遠隻想著要掩飾一下。“記得,停下來之後,過一會兒,你喜歡燒上一支煙——”左秀霞說著,似乎執意於要撬開他的話匣子似的。“是啊,有時候,我要想一些問題,就會想起那種煙霧繚繞的感覺——”梁明遠說著,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支香煙,接著點上了火。“哦,看你好陶醉的樣子,這香氣,到底是什麼滋味呢?”左秀霞有點好奇的問道。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後,梁明遠說道:“一開始,有點苦澀;過了一段時間,回味起來,似乎又有一絲淡淡的回甘——”“先是有點苦澀,後來又有一絲淡淡的回甘,哦,就像——”左秀霞喃喃說道。“就像——”?就像什麼呢?嫋嫋的煙霧中,梁明遠也在思忖著:哦,她所要說的,應該就是“情感”吧?當然,這個詞,她隻是隱藏在心間,是不會說出口的了。其實,此時無聲勝有聲,隻需意會無需言傳的時刻,應該就在這一時半會兒之間了。那麼,在燒完這支香煙之前,我能夠明確這一點嗎?這樣美的夜晚,連小蟲子唧唧的叫聲,都吐露出一絲喜氣來,那是心靈的和弦——“秀霞,你看——”右手指著東邊的天幕,梁明遠這樣說道;與此同時,有意無意中,他的右肩稍稍側向了對方那一側。“看?看什麼呀——”盡管這樣說著,李秀霞還是沿著對方所指的方向,望向那天幕;也就在這一瞬間,那左肩,向左微微一側。哦,那是一片淡淡的月光,那月亮,在露出小半張臉的同時,也就是那絲絲縷縷的雲層,分花拂柳般撕扯著稍稍散開了些。梁明遠的那一刻心,迷離恍惚之中,似乎就飄蕩在那一片月光之上。哦,月光裏的嫦娥。這呼吸,極遠的更是極近的,帶著對花好月圓的憧憬。她的美,何嚐又在此前那姑娘之下呢?荷花般飽滿的那一朵雲,將月亮的臉再遮去了一小半。於是,亙古以來的洪荒,卷起了陣陣巨浪……“明遠,你聽我說——”也不知什麼時候,梁明遠分明感到,自己的那隻手,被另一隻溫柔而透出有力的手,握住了。“秀霞,有什麼話,過一陣再說,不行嗎?”梁明遠悻悻說道。“不,不行!”左秀霞的話語,斬釘截鐵般。輕輕歎了一口氣之後,梁明遠說道:“那,你說吧?”左秀霞捋了捋那曾是披散開去的長發,很認真的說:“明遠,你所想的所做的一切,我都能理解,不過,這件事,我一定要先問清楚!”有時候,與其說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還不如說家家都有一個難解的結。望著左秀霞那像是罩了一層寒霜的臉,梁明遠像是劈頭蓋臉給潑了一盆冷水,一陣驚愕之後,悻悻說道:“什麼事情,你說吧。”左秀霞盯著他,緩緩說道:“你也知道,我爹媽就隻養了我這樣一個女兒,因此,按照我媽媽的意思,我是不能夠到別的家庭生活的,我怕我吃別人的虧,因此,就算是結了婚,我依然要留在家裏,不能到別家去——”“你媽媽的意思是,要找個上門女婿?”梁明遠說著,語氣遲疑起來了。“那,那倒不一定,隻是,要到我家去——”李秀霞解釋道。“成家立業,說的就是要自立門戶!如果按照你的說法,那,那我豈不是——”梁明遠反應還算快,硬生生地咽下了“寄人籬下”這四個字。“要說‘寄人籬下’,那,那也由你;反正,我,我是結婚不離家——”李秀霞的語氣,並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那,那——”梁明遠說著,轉過了頭去。“明遠,你,你就不能——”左秀霞這樣說著。“我,我,我考慮一下吧?”梁明遠說著,下意識地往上衣口袋裏掏香煙。“好,這支煙抽完後,我等著你做出決定!”左秀霞說著,將臉扭到了一邊去。黯淡的夜空下,梁明遠的內心,就像那煙霧一樣繚繞著:民間固然有上門的說法,也就是男方入贅女方家。然而,對我來說,我不至於要走這條路!在大多數人看來,上門姑爺是要低人一等的,是無能的表現。當然,左秀霞一家並沒有這樣的要求,隻是說讓我到她家去住!這是什麼意思呢?就算我一時買不起房子,就是租房,也不能這樣低聲下氣啊!人家屋簷下,哪能不低頭?連弱女子如林黛玉,也深感寄人籬下的苦澀與無奈:“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誠然,我說不上什麼頂天立地,但這點尊嚴、麵子,總還是要有的吧?此前,她叫我回去後好好的想一想,原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這樣的事情,能夠妥協嗎?一旦我鬆了口,恐怕就將是“萬劫不複”了。自立於天地之間,靠的是什麼?至少,頭頂上的天花板,腳下的樓麵,總該是自己的吧?現在,我還年輕,這樣的事情,關係重大,是要仔細斟酌一番的。唉,真沒想到,談婚論嫁的第一步,就變得如此的進退兩難!那麼,這樣的事情,有沒有商量的餘地呢?如果有,那就萬事大吉;如果沒有,那——想到這裏,抱著一絲希望,他下意識地轉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