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天氣悶熱。
周剛放學回來,光著膀子背著書包,一進門就把書包扔得遠遠的。然後鑽進廚房,一頭紮進水缸裏,咕咚咕咚喝了個痛快!那長到鼻子的一頭黃發把水灑的遍地都是,周德順一看就來氣。
“明天去把恁那黃毛剃了!一個小小子,那麼長的毛,還黃不拉呲的,膈不膈應銀?”
周剛瞥了爺爺一眼,不說話,端起碗筷,大快朵頤。
周德順拿拖把拖了地麵,然後坐在周剛麵前,抽著旱煙袋,說道:“唉……這馬上就初中畢業嘞,就恁那水平,上高中就白指望嘞!恁有啥打算?”
周剛大口吃著飯,不耐煩地說:“哎呀恁白管!”
周德順:“俺不管誰管?恁就這麼混一輩子?”
周剛:“哎呀,爺!恁就白操那個閑心嘞!孬蛋俺們幾個都商量好嘞,畢業就去南方打工去,掙錢!掙大錢!”
啪!
周德順一巴掌將煙袋鍋子拍在飯桌上,氣得直哆嗦,罵道:“木出息的貨!恁爹娘就是因為木有文化,才打了這麼多年工,打出什麼了?恁在看看恁大哥、二姐,出國的出國,上大學的上大學!老周家喃麼就出了恁這麼個二半吊子!”
方言,二半吊子,二百五的意思。
老人哪裏知道,從小就有自卑感的周剛,最聽不得拿自己和城裏的哥哥姐姐相比。
咣啷!周剛摔碎了飯碗,衝著爺爺大叫:“誰是二半吊子?俺就是沒文化,俺就是窮,俺就是比不了恁那城裏的孫子孫女,喃麼地了?”
老爺子氣得渾身發抖。以前周剛再怎麼叛逆,再怎麼犯渾,從來不敢對自己這樣,今天是吃了槍藥了?
於是,老爺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煙袋鍋子便打!打得周剛滿院子跑。
“哎呀!恁還打俺……恁……恁憑什麼打俺?俺爹俺娘都木打過俺!哎呀……別打!別打!”
“打死恁個不爭氣的!不照號的東西,俺白養你了!”
周剛被打得疼急了,一把搶過爺爺的煙袋鍋子,使勁一撅,折了……這煙袋鍋子,打周剛記事起爺爺就用著,這麼多年過去,竟然在這種情況下折了。
周剛也是嚇一跳,不跑了,也不咋呼了。
爺孫倆氣喘籲籲地坐在地上,互相看著。
周德順:“恁……恁翅膀硬了……這煙袋鍋子比恁還大好幾歲嘞!都敢給撅折了……老子今兒個要是不打死恁,老子就不姓周!”
說罷,老爺子從地上爬起來,抄起板凳就衝周剛掄過來。
周剛嚇得哇哇大叫,跪地求饒,“爺!爺爺爺!白打了!俺錯了!俺不敢了!恁說,恁說幹啥俺就幹啥!聽恁嘞!”
見孩子服軟,老人的氣就消了半截。
周德順:“……算恁還沒爛到根兒上,起來吧……剛子,爺老嘞,種地、打漁都不行嘞,恁學習也不中……俺想著,畢業之後,幹脆去當兵算球嘞!行唄?”
當兵?周剛知道爺爺當過兵,打過仗,可自己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什麼鋼鐵長城、什麼保家衛國、什麼威武之師,這些對他來說隻是電視裏的東西,像馬路邊上的小廣告一樣遍地都是。那個綠色的世界離他十萬八千裏,他沒有那些概念,更不懂那些大道理。
但有一點他很清楚。當兵意味著見不到孬蛋、二孩子等一起長大的發小,意味著必須剪了這頭飄逸的長發,意味著進不了網吧、玩不了遊戲、談不了姑娘,意味著條條框框比學校更多、更嚴格,意味著失去他所謂的自由。這對叛逆期的周剛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周剛:“……不當!俺不當兵。爺,恁今天就算打死俺,俺也不當兵。”
周德順:“為啥?”
周剛:“……當兵有啥前途?恁是當過兵,還打過仗,那現在嘞?還不是一輩子種地、打漁?不當!”
周德順啞口無言。是啊,孫子的話讓他無言以對,甚至臉上有些火辣辣的。老爺子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周剛接著說,“爺,俺問恁,俺要是能考上高中……恁還讓俺當兵不?”
周德順眼前一亮,這二半吊子竟有這等信心?
“剛子,恁要是能考上高中,別說不當兵……恁想幹什麼幹什麼!老子再不管球嘞!”
周剛噌的一下從地上跳起來,拍著胸脯說道:“行嘞!爺!這可是恁說嘞,說話算話!咱爺倆都記住了!俺就給恁看看,不是光他城裏的娃能考學!俺又不是彪子!俺也能!”
老天長眼……這混小子竟能說出這番話來,別管他是真是假,周德順老爺子激動得是熱淚盈眶!混小子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