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殷算著燕王大概在途中,準備沿官道往北而上,半途攔截。不想剛過了江,快到滁州南門,官道上遠遠地就看見城門口兩隊士兵對峙,而守軍對麵佇立的魁梧身形,正是朱棣。
“這麼快!” 梅殷倒吸一口氣,打馬直奔。到了南城門,見馬三寶刀架在謝貴頸上,雙方劍拔弩張一場大戰一觸即發,不由大驚,高舉手中聖旨,喝道:“燕王聽旨!”
朱棣不敢怠慢,急忙下馬伏地接旨。
雙方軍士齊齊跪倒,也沒見馬三寶如何動作,已經跪在了朱棣身後。謝貴跪在地上,脖上的鮮血兀自滴滴落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祖遺詔已命諸王毋至京師,諸王不得入臨會葬。燕王擅離封地,不合祖訓,著即回北平。欽此!”聖旨簡短,說明了是太祖遺詔不讓奔喪,命燕王回去,但也沒有追究他擅離北平之過。
朱棣跪在地下,心痛如絞。父親死了!死了!這十一天裏每想到此,都覺不可置信,青驄馬飛奔到急速,才能稍減悲痛。十一天裏不休不眠地奔馳,隻是盼著能再看父親一眼,再最後送他一程。
朱棣抬起頭,望著梅殷,蹦出幾個字:“為什麼?”
寧國公主洪武十一年下嫁梅殷時,朱棣尚未就藩,在應天府常見到這個妹夫。知道父皇喜歡這個女婿,讚他“精通經史,堪為儒宗”,沒想到梅殷不僅文功了得,武功也不差,二人常一起切磋弓馬,關係原本不錯。
梅殷見朱棣眼中含淚,目光悲憤,不禁也心中難受。可是聖旨在此,又能怎樣?溫言勸道:“四哥,接旨吧。”
朱棣虎目含淚,大聲說道:“我不信父皇會不要見我!梅駙馬,父皇的遺詔,是誰在場?”話中竟是懷疑遺詔。
梅殷愣了愣,如此大事,怎可胡言?當下肅容答道:“梅殷不才,也是顧命大臣之一。太祖自清明節在中都染了風寒,回到應天府之後一直龍體欠安,修養在乾清宮。”梅殷凝視著朱棣,眼睛一眨都不眨:“這五十多天裏,皇太孫和各位顧命大臣一直圍侍在先帝榻前。遺詔並非倉促而就,燕王豈可有疑?”
梅殷的話柔中有剛,說到最後,語氣已頗嚴厲。梅殷身為朝廷的駙馬都尉,為先皇托孤之臣,自然極力維護朝廷。燕王言語頗有質疑之意,嚴格追究已是大不敬之罪。
事實在此,朱棣伏在地上低頭沉思不語。
梅殷並不催他,手捧聖旨,耐心靜靜等候。燕王府的親兵隊伍和滁州的駐軍隊伍,也都一齊望著燕王。偌大的滁州南城門,幾百個人,寂靜無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棣低低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臣,遵旨!”
梅殷暗暗鬆了口氣,俯身扶起朱棣,溫言道:“四哥先回北平吧。橫豎以後還會再來京城,到時再去拜祭太祖就是。”頓了頓又道:“四哥大概是和聖旨錯過了,太祖遺命世子要進京守孝,其他王子看各王意願”。
朱棣恍如不聞,呆呆望著城門,望著南方應天府的方向,望著父親在的地方。
父親,再也見不到了嗎?再也見不到了嗎?
自洪武十三年就藩離京,與父親聚少離多。隻有朝覲,母後和太子生病的這些時候,曾回到父親身邊呆一段時間。然而即使不見麵,父親也經常來旨意關心自己。自己不要命地北征作戰,難道不是因為想象打了勝仗,父親捋須讚許的樣子?那比什麼都更加激勵自己。
可是,都沒有了!再也見不到了!連這最後一程,也不能去送。
朱棣呆呆地立著,淚水自眼中汩汩湧出。
馬三寶跨到朱棣身邊,輕聲喚道:“王爺!”
朱棣不理不睬,隻是望著南方。
良久良久,朱棣噗通跪倒在塵埃,嘶聲大叫道:“父皇!”悲切的吼聲,震蕩在雲霄,響徹了整個滁州城,飄向去京師的官道。馬三寶和親兵們噗通都跪在朱棣身後,哭成一片。
奔行了十一天,最終沒能進得京城。以後,還會來嗎?
注:燕王奔喪這一段曆史,曆來眾說紛紜。實際上,整個明初涉及朱棣和朱允炆的曆史,都很難還原當時的真相。因為明成祖朱棣登基後為了證明自己皇位的合法性,銷毀了全部建文時期的檔案文獻,包括錢糧兵馬以外所有的榜文奏章和起居注。又禁止私家記述,並且大幅修改洪武時期的曆史記述。連建文的年號都被革除,這四年多的記事沿用洪武年號記錄,可見篡改之狠厲徹底。燕王奔喪應該是真的,然而是沒出得了北平?還是奔到了淮安?各有考據。但在洪武年極端中央集權的大背景下,某些電視劇的狗血情節說燕王闖過江,闖入京城,卻是絕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