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呆坐(2 / 3)

宇文錦宇突然不說話了,臉上的痛苦顯而易見。

上官麗萍也不敢冒然開口勸慰,就這樣呆呆地望著他。

望著靈魂出竅的宇文錦宇,上官麗萍無言勸解,因為她隻能感受到宇文錦宇的痛苦,卻無法確切地說出宇文錦宇的痛苦,更說不上怎麼去安慰宇文錦宇了。

司馬教授還在苦苦地尋找“霧裏青”的數據。

宇文錦宇麵色焦躁地進來。

司馬教授跟他開著玩笑,說道:“又往我實驗室裏跑,幹脆跟學校申請轉專業,調到我們生物係來算了。”

宇文錦宇沒有心思開玩笑,氣惱地,說道:“我看你這瞎忙了半天也沒個結果,跟上官麗萍她們用原始的方法勞作也沒多大區別。象這麼弄法,要做到猴年宇文月!”

“怎麼了?”司馬教授才發現宇文錦宇情緒不太對。

“我隻是一心想著腳踏實地做些事情,怎麼就諸事不順呢。”

“款子還是弄不下來?”

宇文錦宇搖了搖頭,說道:“用什麼方法來證明這就是‘霧裏青’呢?!我在資料室也是翻遍了,就

是找不到記載中的‘霧裏青’的數據。”

“可不可以開個論證會,編個數據出來?現在學術界瞎編的數據不是也很多嗎?上官況這是好事?”司馬教授做著與教授身份不符的建議。

宇文錦宇楞了一下,說道:“老李,你可是正兒八經的教授,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剛才什麼也

沒聽見。”

司馬教授滿臉羞慚,說道:“好好,算我什麼也沒說。哎,你的講座準備好了沒有?我可是給學生把牛都吹出去了,他們可是翹首以待啊。”

“我還得進山去處理點事,然後就全心全意地做講座的事了。”

上官麗萍與農民們幹得正歡。

宇文錦宇和渾身是泥土的上官麗萍就站在地裏商量著。

“真是的,兩介書生,忙了半天,也幫不上什麼忙。”宇文錦宇有些懊惱。

上官麗萍安慰,說道:“挺好的,就這樣做吧!我本來就沒指望誰!”

“老宇文,聽見沒有,你白忙活了!”司馬教授打趣宇文錦宇。

上官麗萍連忙解釋,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別人的什麼貸款不貸款的!”

宇文錦宇捏著手裏的茶葉,滿臉憂慮,說道:“這到底是不是‘霧裏青‘呢?”

上官麗萍笑笑,說道:“你不要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好嗎?我在村裏對大家就是說種茶,50塊錢一斤,也不虧本!”

宇文錦宇搖頭歎息,說道:“你真是農民。”

上官麗萍和緩了一下,說道:“我怕你急嘛!”

“我不急,好吧?你就在這裏50塊一斤吧!”

“你這不是急了嗎?”

“我急什麼?”

上官麗萍拉著宇文錦宇不放手,誠懇倍至地接著,說道:“我覺得這段日子過得很好,你不是也不錯嗎?幹嗎非想著幹什麼大事呢?我記得老早以前你就說過,幹大事要後台的!我們沒有後台,也巴不著後台,一個人過日子,有飯吃,有衣穿,就是最好的!”

上官麗萍說得自以為有理,宇文錦宇則覺得上官麗萍不可理喻,譏諷,說道:“有飯吃,有衣穿?這是什麼年代的標準?我真服了你。”

“你肯定沒服!《紅樓夢》上是怎麼說的?‘才嫌烏紗小,卻把鎖枷扛’,說的不都是人心不足的道理嗎?如果國家真給了我們那麼多的貸款,茶葉還不知道種得好不好,我可吃不下睡不著了!”

宇文錦宇真服了,說道:“那你就真的這樣種下去?”

“就這樣種!”

“你真的就這麼呆在山裏了?”

“怎麼不好?”上官麗萍說著竟有了母親當年之態,說道:“白天累了一天,晚上踏踏實實地睡個好覺!”

“你的覺實在是睡得太踏實了!”

“就踏實!什麼怪夢也不做!實在不行就算綠化了山頭,上官麗萍飯店不是又開起來嗎?現在比早先生意好多了,一天很能撿幾個!有日子過的!”

宇文錦宇陰沉著臉不說話了。

上官麗萍發覺了與宇文錦宇的分歧,說道:“其實,這麼多年,我已經想明白了,每個人自己的生活隻能靠自己,你說是嗎?本來新加坡的上官先生要給我投資的,但我拒絕了。好了,乘天還早,趕緊吃個飯回去吧,你不是還有許多重要的事要忙嗎?去忙吧,不用再管我這了。”

“我這一走也許就不再回來了。”

上官麗萍忍著淚點點頭,說道:“這我早知道了,走吧,我們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人。”

山腳下,小飯店已升起嫋嫋炊煙。

宇文錦宇坐在桌前,看著幫工的小妹極熟練地打開爐子備菜,熟悉的身影一如當年的上官麗萍。十五年前的情景浮現在眼前。

多年以前,就在這個飯店,宇文錦宇坐在飯桌前,上官麗萍來給他叫菜,說道:“你讀的什麼書?”

“《紅樓夢》。”

“我也看過。”

“喜歡嗎?”

現實中,吃飯的人多起來,上官麗萍已經係上了圍裙,穿行在一片鬧哄哄中。

宇文錦宇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宇文錦宇不知道他們的婚姻還能不能繼續維持,但上官麗萍早已是客客氣氣地表

明了不可能再回城裏的想法了,這讓宇文錦宇非常為難,難道他也要進山溝生活不成?反省過後的宇文錦宇是認識到了標榜英雄的種種不是,要老老實實地過普通人的生活了,但對上官麗萍這樣的普通活法總還心存疑慮。

上官麗萍忙裏偷閑給宇文錦宇送香煙,打斷了宇文錦宇的思緒,說道:“這裏沒有好煙!對不起,今天來了好幾桌人!”

宇文錦宇接過香煙,沒有點上,笑,說道:“我的地址電話還需要寫給你嗎?”

小妹在外邊叫,說道:“上官麗萍姐,這桌客人要結賬!”

上官麗萍來不及回應宇文錦宇的幽默又轉身忙去了。

宇文錦宇長歎一聲,終於站了起來準備走了。

上官麗萍正背著他忙著呢,小妹看見宇文錦宇要走,正要喊上官麗萍,宇文錦宇搖搖手製止了,他

用眼睛與正在忙碌的上官麗萍背影告別,而後就悄悄地走了。

宇文錦宇消失在山灣後。

上官麗萍驀然回首,宇文錦宇當年曾坐過的位子觸目驚心的空著。

為開講座,宇文錦宇在燈下翻開自己在海南寫下的文細看。

上官麗萍臨走前說自己和宇文錦宇不是一樣的人,讓宇文錦宇十分震驚,他宇文錦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翻開自己的舊作,一方麵是為了開講座,另一方麵,宇文錦宇也想再看看往日的自己,可這一看,宇文錦宇把自己嚇住了。

宇文錦宇在海南的形象回放。

就是那個高喊斬斷過去看未來的人,從來就沒有、也無法斬斷過去,從思維到行動,處處矯情地模仿、類比著封建帝鍾離;就是那個號召員工艱苦樸素,同心同德共創偉業的宇文主席,哪天不是吃喝玩樂,一擲千金;就是那個雄才大略的海南鍾離,排斥了最早的創業夥伴,一心一意地施行獨裁,以至於讓更為陰險的小人鑽了空子。所有的共享成功的諾言,都因為自己的過失而成了無恥的謊話!所有的自以為痛苦的失敗,又凝聚了多少多年的,真誠的,普通的追隨者的苦痛?當然也包括上官麗萍的苦痛。她沒有計較,她也許沒有想到審判,但曆史的罪責是不會因為不計較不審判而不存在的!直到這時,宇文錦宇自以為已經看到了懲罰背後的真正理由了:剝奪他人的人必將被剝奪,瞞著別人,而偷享自由的人必被監禁!就象現在他被上官麗萍,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曆史監禁在這個小屋裏。

宇文錦宇將文稿掃落滿地,痛苦地閉上眼睛,向後仰去,終於,後仰超過了平衡的極限,他摔在地上,倒在一片廢紙上。

許多學生圍著一塊講座告示牌議論紛紛。

告示牌上寫著:凝練的人生智慧,深刻的曆史反省。新時代大學生人生教育講座――知識分子的曆史責任。特邀曆史係宇文老師主講。

學生紛紛走進教室。

宇文玉鳳也來了,站在告示牌前看了半天,終於下決心也走進了教室。

學生濟濟一堂,宇文玉鳳找了一個偏遠的角落坐下,還是碰到了熟人。

一個男同學熱情地跟她打招呼,說道:“嗨!你也來了?都說這個宇文老師很有意思,當年曾辭職

下海南,做過億萬富翁,聽他講講外麵的事一定有趣。”

宇文玉鳳板著臉不予答理。

講座開始前,放著田震的流行歌曲《執著》。

宇文錦宇走上了講台,眾學生鼓掌。錄音機裏的歌聲被及時關閉了。

宇文錦宇擺了擺手,清了清嗓子,開始了講座,說道:“同學們,我已經很久沒有站講台了。以前,我一心想離開這個講台,去外麵的世界幹一番大事。可什麼是大事呢?經過十來年的折騰,我才好象略有所知。大家都知道,我們知識分子上千年來都是受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古訓,可問題是,為什麼我們既兼濟不了天下,也無法獨善其身呢。我想從我海南時期的種種荒唐談起……”

宇文玉鳳的臉變色了。

宇文錦宇正準備進入正題,鍾離克彬突然帶著人進來了。

鍾離克彬直接走到講台上,說道:“對不起同學們,因為特殊原因,今天的講座取消了,請同學們都離開吧。”

教室裏頓時一片混亂。

宇文錦宇臉漲得通紅,直到學生到散去才逼問鍾離克彬,說道:“你有什麼權力――”

鍾離克彬笑嘻嘻地,說道:“宇文老師,你才回來,不了解有關規定,必須是有副教授以上職稱的人才有資格開講座,不管是哪個係都一樣,不相信你問問這位生物係的錢書記。”

宇文錦宇冷笑一聲,說道:“你以為能剝奪我講話的權利。”

“哎,怎麼這麼說呢?我隻是執行學校的規定嘛。有話回係裏去好好說嘛,別在人家生物係――”

“哼!”宇文錦宇甩手而去。

令狐小潭抱著一大包資料過來堆在宇文錦宇桌上,說道:“鍾離主任交代,這些資料要趕緊整理出來。”鍾離宗發進來。

令狐小潭連忙招呼,說道:“老書記。”

鍾離宗發擺擺手,說道:“我找宇文老師談個話。”

令狐小潭立即知趣地離開,還特意帶上了門。

鍾離宗發在宇文錦宇對麵坐下,悲天憫人地遞給宇文錦宇一支香煙,說道:“別難過了,抓緊時間,弄本

專著,先把副教授給評上吧!今年的指標還有。”

宇文錦宇搖了搖頭。

鍾離書記連忙相勸,說道:“冷靜點嘛,人在屋簷下。他原來還是我親手提拔的呢,現在提倡專

業化,係主任比書記吃香了,你看他對我都什麼樣。”

宇文錦宇厭惡地,說道:“管他誰吃香也休想騎我脖子上來,我不幹了!”

“哎!怎麼還這麼意氣用事?不幹你幹什麼?還去開公司呀?”

“我進山當山民,種茶養花去總可以吧?”

“什麼?你以為你是陶淵明啊?”

軒轅戚陽深思熟慮之後才對這位過去的學生開了口:“上官麗萍,我想走了!”

“是因為上官麗沁?”

“不是。”軒轅戚陽說得很幹脆。

“那是為什麼?”上官麗萍不解。

“你覺得是為什麼?”

“我真的不知道。”

軒轅戚陽苦笑,說道:“你覺得我老了嗎?“

上官麗萍十分奇怪,說道:“為什麼這麼說?”

軒轅戚陽沉默了一會,歎了口氣,說道:“上官麗萍,這麼多年,我們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交流,現

在想走了,許多話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的。”

上官麗萍覺得軒轅戚陽十分嚴肅,不由正色起來,說道:“有什麼話還不能對我這個學生說嗎?”

軒轅戚陽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什麼學生不學生的,人一過二十便不分大小,誰是誰的學生還不

一定呢,當年我跟隨宇文老師闖海南,親眼看他如何呼風喚雨,即便像我這樣一個旁觀者也覺得熱血沸騰,後來他一意孤行,受傷害的其實不止是他自己,也包括我們這些追隨者。”

上官麗萍麵色沉重,說道:“我知道,宇文錦宇對不起你。”

“也談不上什麼對不對得起,是我自己跟錯了人。你知道嗎?後來我突然看好了你。”

“我?”上官麗萍吃驚。

“對。宇文錦宇隻是一個能令任何事情迅速膨脹起來的天才,你卻是一個能在任上官生存狀態下創造奇跡的人。想想看,你做什麼事失敗過?”

上官麗萍疑惑地看著軒轅戚陽。

軒轅戚陽沒注意上官麗萍的反應,繼續說著,說道:“說實話,當年我真希望你能借助上官先生的力量成就一番事業,即便上官先生離開之後,我仍然願意輔佐你。唉!現在看來,你也不是什麼真命天子。難怪窮人都唱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全靠我們自己。”

上官麗萍啞然失笑,說道:“我本來就是個普通人嘛,你怎麼――”

軒轅戚陽舉手打斷,說道:“你知不知道,現在你做的事,按會計規則計算,三年算下來,你實際上是虧損的。用這種原始的方法種茶,充其量也隻能算是綠化了山頭。”

上官麗萍正色地,說道:“是呀,至少我們讓這些山頭綠了,讓那麼多鄉親找到飯碗了,還有,隻要我們踏踏實實地幹下去,肯定是一年好過一年,你沒看到這種希望嗎?”

“我再也不會拿希望當飯吃了,早知道你是理想隻不過是一年折騰個十萬八萬的,我是不會陪你在這裏傻幹的。”

“你說我胸無大誌?”

“上官麗萍,你想想,當年你是怎樣逃出山村的?費了多少周折,吃了多少苦頭?那才是真正的你,讓我欽佩的女孩。”

“我,其實,那隻是――”

“知道我離開這個山村發的誓言是什麼嗎?我今生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至少不是現在這種方式,我軒轅戚陽也算闖蕩半生了,到頭來就是回到山裏來綠化山頭?上官麗萍,和我一起走吧!”

上官麗萍睜大了眼睛,說道:“走?去哪?”

“我想好了,現在最有前途的行業是IT業,為此我已經做了準備,先化一年時間進修電腦,同時到股市上去挖一桶金,然後開個網絡公司。我就不信,憑我們倆的能力,就創不出一番事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