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哲說道此處,昏暗的土屋內無人出聲,連二狗都不再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響來。
唐芝忽然想到,既然蘇哲現在出現在此處,那就是說,李玄京沒能回來,否則留在此處的該是李玄京的後人。
在李玄京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唐芝看相俞輝堂,祈求能尋到答案。俞輝堂示意蘇哲繼續說下去。
“同樣是天寶十四年,李玄京奉安西節度使之命,率兵出征,擊退騷擾安西四鎮的蠻夷。我先祖大蘇哲留在了萬世坡,穆將軍以及尉遲兄弟追隨李玄京前往關內。”蘇哲說到此處,神情動容,仿佛親眼見到了大軍出征的光景。
李玄京仿佛旋風一般掃過黃河以北的地帶,很快便將各個遊牧部落都打回了陰山腳下的沙漠深處,接著他駐紮在了玉門關附近。西北大地上的韃子們但凡提起李玄京,俱是咬牙切齒,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
在李玄京征戰西北的短短數十個月裏,他幫朝廷收複了失地,於涼州建起了一座城塞,不少遊牧部落前往拜謁,表示歸順大唐。
蘇哲說,“我要說的故事本該在這裏畫上最完美的句號,然而事實卻並非如此。”
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李玄京應召率兵勤王,率五千於闐騎兵直奔關內。然而,他這一路卻並不順暢。
歲末,李玄京抵達潼關,卻被阻擋在了潼關外。潼關首領采以守勢,堅守潼關不出,後被奸人誣告,論罪處斬。在新的統帥抵達之前,李玄京隻得獨自堅守關外,背水一戰。
他沒能等來潼關新任統帥,不得已向西退去,試圖將叛軍帶離潼關。然而在西邊等待著他的,卻是更多的包圍而來的叛軍。
據說,李玄京在死時倚靠在沙棗樹下,在他合上眼睛之前,雙目始終注視著手中那枚玉玦。在他麵前佇立著的,是潼關的關門。
淚水抑製不住地從唐芝臉頰上滑落,俞輝堂將唐芝摟進了自己懷裏,輕撫她的發絲。
沒有期限的冬至,大慈恩寺門前柿子樹下的約定,以及李玄京轉身離去時的那種決然。那一刹那,唐芝全都懂了。
蘇哲喝了一口酥油茶,緩緩道,“李玄京本有機會隻身一人進關,但當看到部將一個個在他身後倒下時,他選擇了和部將一道拚殺到最後一刻。”
唐芝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過去的畫麵,他想起了從前他對李玄京所說的某個假設。
“假如你和你師父一樣做了統帥,你麾下有千餘將士和你一同身陷重圍,你麵臨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你可以趁著夜色帶幾員輕騎偷偷溜走,而你的部下將會葬身沙場;第二種選擇,你可以帶著部下一道拚死一搏,說不定上天眷顧,你們能殺出重圍,但注定損失慘重……”
李玄京的答案是後者。
昏黃的燈光中,俞輝堂說出了唐芝當年對李玄京所說的那句話。
“他的心不允許他拋棄弱者,這是他最終的選擇。”
那天晚上,唐芝在俞輝堂的懷抱中做了一個夢,夢裏的少年如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慢慢長大。他強大而溫柔,他勇敢而充滿智謀,他控製著旁人難以駕馭的力量,卻總是拚殺到命懸一線的最後時刻。
眼下正是草原上多雨的季節,天地間回繞著沙沙聲響,一夜風吹淒緊。
俞輝堂摟著唐芝,側耳聆聽雨聲。
並非是屋外的雨聲,而是落在他心裏的,來自千年以前的某座村寨中的雨。
南風寨的長坡上他與唐芝對望,錯失了躲雨的時機,也由此誤了一生。
翌日清早,天空放晴,在蘇哲的帶領下,唐芝與俞輝堂一道出發前往藏經閣遺址。
唐芝摟著俞輝堂的臂膀,凝視著他的側臉。
“我昨晚夢見李玄京了。”唐芝輕聲道,“我夢見了他在合眼之際將自己的靈魂一分為二,一魂一魄寄與玉玦之中,剩下的那部分變成了你。”
俞輝堂沒有應話,兩人腳步漸漸放慢。
唐芝再度抬眼望向俞輝堂,“現在,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你究竟為什麼能夠活下來?”
李玄京的死,她麵前的俞輝堂,必然有一項是假象。唐芝唯獨沒有猜到那個真相。
俞輝堂轉過臉來,對唐芝笑了笑,“因為現在的你,正處於金烏製造的幻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