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九層玉樓(2 / 2)

它沉默著看著有人踏進清平觀的夜色,聽著他刻意放緩的腳步聲拾級而上,最終他推開最高處的寢居房門,走進了屋子。

這樣暗的夜色,他卻能穩穩當當地一路走上來,全賴他手中托舉的一顆明珠。這顆珠子皎潔如月,周身籠罩著一層寶光,雖然僅能照亮來客身前半步的路,卻始終未被夜色吞噬。

深夜來客穿著白地朱紅寶相花的衣袍,腰上係著白玉龍形帶鉤,無一不顯示著他的出身高貴。長安百姓一看到這身裝束,就能叫出他的名字——最常出現在九層樓頂,和鄴王李緣覺把酒言歡的韋氏子弟,玉京十二樓樓主韋雲台。

韋雲台小心翼翼地把明珠放在燭台上。他聽到身旁的屏風後傳來清淺綿長的呼吸聲,不由放鬆了繃緊的肩膀,繞過勉強在珠光下顯出輪廓的七寶屏風,想要去看看床上安睡的那個人。

恰在這時,掛在屋簷上的那個東西嗖地飛進了窗戶,直撲燭台。珠光照亮了它的麵目,原來這是一隻烏黑的蝙蝠。

它飛入窗紗的聲音極輕,和清風無異。

它落在燭台上,用兩隻腳爪抱住夜明珠,振翅而起,便要飛出窗紗去。然而“錚”地一聲,屏風後飛來一把匕首,將它的翅膀釘在了窗框上。

韋雲台拖著雙腿慢慢走到窗邊,一把奪過了真珠,將它上下打量一番,哼笑道:“不過是隻紙剪的蝙蝠麼?燕天師也就這點本事了。”

話音未落,碧窗紗便被猛然撕裂,一雙比蝙蝠更尖利的腳爪抓向韋雲台的手,趁他呼痛攫取明珠。這是一隻渾身雪白的遊隼,衝向夜空的身姿如離弦之箭。

但這清平觀上空的夜色定有古怪,它像濃重的漿液,黏住了遊隼的雙翼,讓它每一次振翅都更加沉重和緩慢,直到被黏在夜空的一角動彈不得。

有人足尖點過欄杆,躍上夜空向他抓來。即使看不到他的身形,遊隼也知道,能如猿猴般在樹梢樓台間來去無蹤的,隻有韋雲台。

它被韋雲台撕離夜幕,帶回樓閣裏,和紙蝙蝠一並釘在窗上。被匕首切裂羽翼的疼痛堪比鑽心剜骨,但它硬是沒有發出一聲啼鳴。

韋雲台咂了咂舌:“金吾衛養出來的鷹隼,確實一身硬骨頭。不過……”他輕慢地把明珠放回燭台上,伸手在懷裏摸索著,“不管多硬的骨頭,隻要我想折,都能讓它四分五裂。”

他從懷中取出燧石,湊到燭台邊去點那顆明珠。細微火星一觸到真珠表麵,就像被澆了瓢燈油,忽地燃燒起來。

明如雷電的光芒穿透黑夜,刹那間,房中的燈燭也醒了過來,將這珠宮貝闕照得亮如白晝,甚至明煌到刺眼。

房中的燈盞原來一直是燃燒著的,隻是那詭譎的夜色將它們遮蔽了。

屏風後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緊接著便是窸窸窣窣的著衣聲。房間的主人用帶著醉意和睡意的聲調問:“韋雲台,我睡了多久。”

韋雲台把燭台隨手放在桌上,那顆明珠在火中漂浮著,澄光四射。

“足足半月了,鄴王殿下。你這一睡,整座街坊都不見天日。”

“收服那背明樹委實費了一番功夫——畢竟是燭九陰的鱗甲所化。聖人一定聽說了這事,韋雲台,你同他解釋過了麼?”

韋雲台嘿然道:“隻說殿下是被背明樹妖邪纏上了。”

李緣覺笑道:“那窗邊那位年輕的金吾衛,是來探訪我的麼?”

“他是來偷洞庭龍髓的,被我擒住,和燕天師的蝙蝠一起釘在那了。”韋雲台抱著胳膊瞥了它一眼,“改天倒是可以拿到燕樓主那裏給他瞧瞧。”

李緣覺玩味道:“你為什麼想要龍髓?說來聽聽,我就把這龍髓送給你。”

韋雲台嘖了聲,拔出匕首,粗暴地抓起遊隼摔到屏風之前。遊隼落地一滾,變成名成年男子,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李緣覺輕笑了一聲:“你大可以放心,我言出必行,不過是顆珠子,說給你就會給你,不會吝惜。”

韋雲台打斷他:“不過是裝成人混跡在金吾衛的鳥罷了。殺了他也沒人會在意,何必和他廢話?”

“韋雲台,我不過睡了半月,你也敢替我做主了?”

韋雲台忙道:“不敢,不敢,隻當我沒說。”

遊隼這才低聲道:“臣金吾衛荊白,鬥膽向鄴王殿下請借洞庭龍髓。臣自知偷竊珍物是重罪,但隻請殿下寬限兩日,容我將它送到需要它的人手中,到時臣自會來請死。”

“好好地說著話,怎麼就罪啊死啊起來了。這洞庭龍髓,你想要,拿去就是了。”

荊白半信半疑地抬起頭來,李緣覺又道:“不過龍髓一旦燃起,不到生氣燒盡不會熄滅。我這盞玳瑁燭台是我的珍愛之物,不能借給你,你就叼著這顆燃燒著的明珠去罷。”

韋雲台將燭台遞給他,不懷好意道:“這火焰燒在身上,一定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