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中另一座玉樓,隻在樓頂點了盞昏暗的白燭。清瘦蒼白的主人正借著燭光和月光,在黑紙上剪出疊疊蝙蝠,他整個人繃成拉滿的弓,眉頭緊鎖。
剪好的蝙蝠散落一地,貼在他垂落的衣裾,似乎飛舞在那牡丹芍藥間次的花紋中。但燕秋來顯然沒有使用它們的意思,他隻是不停地剪著紙,借此緩解自己的焦慮不安。
“身為司天台官員,卻以術法偷盜救治鄴王的真珠,我還有何麵目以十二樓樓主自居……”他低聲自言自語著,餘光瞄向攤開在一旁的古書,“……可是能救霜樓的,隻有它。”
玉兔已躍至中天,再一會就要西沉而去了,先前派去的蝙蝠仍舊沒有還家。燕秋來終於按捺不住,低喝了一聲。千百蝙蝠頓時振翅飛起,衝出窗欞,向東邊九層樓飛去,一時如烏雲蓋月,將陰影鋪在了燕子樓頭。
“對不住了,鄴王殿下。”
他話音才落,漫天烏雲之中驀地射出一道耀眼的明光,如霹靂刺開夜幕。紛飛的蝙蝠一觸及這光,便燃燒起來,燒焦的紙屑飄轉而下,火星掛在屋簷和窗欄。
那光徑自墜入窗中,擦著燕秋來的手肘而過,落在他的燭台上。
“洞庭龍髓……”燕秋來又驚又喜,情急之下伸出手握住了珠粒,立刻被燎出一手水泡。銜來明珠的鷹隼用力甩開他的手,踢倒蠟燭,把珠子吐在燭台上,才筋疲力盡地倒在書桌上。
燕秋來凝神一看,狐疑道:“你是總在燕子樓外徘徊的那隻獵隼,為什麼你會帶來洞庭龍髓?”
遊隼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似乎聽不懂人言。
燕秋來聞到一股血和焦肉混合的氣味,連忙翻過遊隼的身子,這才看到他銜珠的喙和頭顱前胸都被燒得皮開肉綻,大片焦肉和羽毛黏連在傷處,使人膽戰心驚。
“怎麼燒成這樣……”他看了一眼燭台上火光刺目的洞庭龍髓,立刻反應過來,“你是為了幫我偷洞庭龍髓,所以被它燒傷。”
遊隼沒有出聲,燕秋來將它小心安置在柔軟的坐榻上,從鬥櫥內找出丸藥,用水化開清洗它的傷處。因為皮焦肉爛,燕秋來不得不用刀剪清除它的羽毛皮肉,那鷹隼疼得一縮,但依舊一聲不吭。
燕秋來替他包紮好傷口,緊張得汗流浹背。但當他看向洞庭龍髓時,這股不安才攀升到了極點,他整個人又僵成了一尊沉默的塑像,連吐息都被屏住不能吐出。
遊隼用被火燒啞的喉嚨低低呼嚕了一聲,將他驚醒。燕秋來長長吐出一口氣,自嘲地笑道:“都到這步了,我還在猶豫什麼?再猶豫下去,韋九郎就會來搶回洞庭龍髓了。”
他舉起燭台,用衣袖微微遮住,對臥在軟塌上的遊隼略一頷首:“雖然我因往事素來對鷹隼有成見,但你幫我奪取洞庭龍髓之恩,我沒齒難忘。龍髓火的燒傷,即使上了仙芝靈藥也痊愈得極慢,你先在這裏養傷,吃喝藥物一概隨意取用。我若能回得來,定然湧泉相報;我若回不來,這座玉樓就是你的了。”
長安宵禁能困住的隻有平民百姓,像燕秋來這樣的方士,對長安的夜了如指掌。他毫無顧忌地披著春色滿園的衣裳,避開巡街的金吾衛,從經緯縱橫的街坊穿過,東出長安城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