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翠衣舊羽(2 / 2)

他這一回頭,卻委實吃了一驚。站在他身後的少年身著靛藍衣袍,領間掛著一串朱紅瓔珞,雖然隻有一麵之緣,他卻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霜樓,也是那早具就冰冷的翠骨。

他和墓中那驚鴻一瞥時一樣,身影半透,隻是比起那時,周身更多了層柔和金芒,在他行動間簌簌抖落。霜樓對他抿唇一笑,道:“多謝郎君將我二人帶回故國,了卻我們的夙願。有人還欠你一句道謝。”

他話音剛落,樹後便轉出一道玄色身影,麵無表情道:“多謝。”

霜樓忍笑道:“荊白將軍千裏迢迢將我們帶回翠衣國,你就沒別的要說的了麼?”

燕秋來抬起眼簾一瞥,淡淡道:“我已道過謝,沒有其他話要說了。隻是將軍將我的子夜四時留下罷。”

蓑衣人愕然道:“這子夜四時承載的是你的傷心事,況且也不是翠衣國之物,我怕你見之傷懷,所以才想要帶走。”

“傷懷也好,愉悅也罷,它陪著我數了幾千個日出,早就如我手足,不可丟棄。”燕秋來道,“何況將它留給你,你難道不會見之傷情?”

荊白苦笑道:“終究被你看破了這份私心。我想將它留下,確是因為可以睹物思人。”

燕秋來淡淡道:“那正是我所不願見的。世間不需有第二個如我一樣的人了。”

荊白苦笑道:“即便沒有這把子夜四時,燕子樓中處處,何處無有故人的印痕?燕天師,我已然如你一般,是被遺落在凡塵中的人了。”

他雖然這樣懇求,到底不願違逆燕秋來的意願,隻得將背後阮鹹解下,遞到他手裏。

燕秋來接過子夜四時,便牽起霜樓,往樹下走去。後者卻開口道:“秋來,你既不能將子夜四時留給荊將軍,就為他彈奏一曲聊作安慰罷。你的未盡之言,也可一並在曲中述說——將軍請坐罷。”

荊白怔怔坐在如茵綠草之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轉軸調弦、琴瑟和鳴的景象,連一個謝字也吐不出來。

子夜四時弦上流淌的依舊是斷腸之音,但他分明看見燕秋來餘光瞥向身邊人時,微微揚起的唇角。

翦翦新燕,穿花戴柳。

歲歲北來,詰之何故。

“翦翦燕語,惜春之故。”燕秋來撥出最後一節弦音,空出手來,與那人十指相扣。

他們二人在這餘音中碎成萬千星屑,相互交纏著飛入翡翠枝葉中去,再無影蹤。芳草之間,隻剩一方花團錦簇的綾錦。

“郎君,郎君?怎麼睡在此處?”

忽然又兒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又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玉樹金屑之景瞬間分崩離析,荊白睜開眼,發現自己竟躺在枯樹根下,不知怎麼的睡著了。

推醒他的是個赤腳的拾柴小童,滿麵擔憂地注視著他:“看麵相,郎君不是這裏的人,為何到這荒無人煙的空山中來?”

荊白捂住脹痛的前額,呻吟道:“我找翠衣國,你可知怎麼去?”

“翠衣國?”小童拍手笑道,“隻是個故事罷了,世上哪有會說人話的鳥兒呀?郎君要是沒事,就早些下山去罷,過往的旅人不像我們不畏瘴氣,多呆會生病的。”

他邊說邊抱起柴火,斷斷續續地哼著首南國的童謠,漸行漸遠。

“翦翦新燕,穿花戴柳。歲歲北來,詰之何故。翦翦燕語,惜春之故……”

他伸手一探懷中,那裏僅剩一方空蕩蕩的龍油綾,別無他物。他不由遮住眼睛,替小童接上那未完的下半首:“……春去秋來,煢煢獨羽。

“細語哀哀,何不我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