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翠衣舊羽(1 / 2)

空山暮雨,枯木曉霜。

嶺南山間清晨多瘴氣,茫茫無際,將山間小徑遮掩殆盡。在這枯敗的山中,隻有一名蓑衣人,踩著南國春雨潤濕的青苔,在霧氣中前行。

枯幹樹梢間忽然有幼童清脆的聲音響起:“客從何方來?”

“自長安來。”蓑衣人答道。

兒童又問道:“客往何處去?”

蓑衣人頭顱一動,鬥笠邊緣落下些微雨珠:“往翠衣國去。請問小郎君,翠衣國在山中何處?”

那孩子嘻嘻笑道:“自此處前行百裏,有芭蕉肥潤翠綠處,樹後有一山洞,就是翠衣國門。不過翠衣國尚遠,不如我帶客人同去?”

蓑衣人道:“有勞了。”

枯枝間飄下一片肥厚的芭蕉葉,到了蓑衣人腳邊,並未落地,卻如水中小舟般飄轉在他身邊。小童笑道:“請客人登船。”

蓑衣人一言不發,找他所言站到芭蕉葉上,身子便陡然一輕,竟是如乘在舟楫上順流而下般,飛速地穿過了千重枯樹。眼前山色越發空翠,碧葉千匝,盡是南國之樹。

芭蕉葉前,是一隻朱嘴翠衣的鸚鵡,領著這葉扁舟前行,來到它所說的肥潤芭蕉前。

那鸚鵡將葉片牽落地上,振翅飛起:“客人自去罷,我就送到這裏了。”

蓑衣人道了聲多謝,便頭也不回地走上前去,撥開低垂的芭蕉。

他深吸一口氣,踏入這石壁如玉的山洞中。

穿過山洞,入目的便是一株高可百丈的翡翠玉樹,每有微風拂過,枝葉相擊,便作玉佩琮琮之聲。無數雙翼能抖落金屑的鳥雀在枝間飛舞,點點隕星灑落在滿地碧草上。

有幾隻鳥兒見他來到,便翩然飛下枝頭,化作碧衣的男女,圍在樹下,口吐人言:“郎君為何要到翠衣國來?”

他們南音溫軟,尾調卻帶著啾啾鳴音,婉轉動聽。

不待蓑衣人回答,其中一名少女便道:“翠衣國天氣炎熱,郎君快快解下蓑衣鬥笠罷,坐下喝杯酒罷?”

蓑衣人遲疑道:“我怕形貌醜陋,驚擾了主人。”

“翠衣國中,無謂媸妍美醜,郎君莫要介懷。”

蓑衣人似乎被這話說動,這才慢慢解下蓑衣,除去鬥笠,露出一張被火焰燒損半邊的臉龐來。他用完好的一隻眼睛環顧四周,深深蹙起眉:“敢問娘子,翠衣國人若是死去,要葬在何處?”

少女莞爾笑道:“翠衣國人不言生死,隻是從玉樹中來,便回到玉樹中去罷了。郎君是帶了誰歸來?”

“歸來……真是一個妙詞。”來者苦笑一聲,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個花樣富麗的錦包,走到玉樹根下,“他自言從翠衣國來,我想葉落歸根,必然要帶他回鄉才好。”

他說完便抿起唇,徒手在樹根處掘開一個小坑,這才將那錦布包層層解開。那布料是滿幅牡丹的龍油綾,他卻不在乎用泥土將其沾汙,也不打算讓它隨錦中雀鳥一起葬入樹下。

或許是由於這龍油綾不是翠衣國之物罷。

錦布之上躺著一對鳥雀屍骨,一隻已成碧色骷髏,看不出生前樣貌;另一隻卻是新死,玄背白腹,是春日裏常居於梁間的樓燕。

蓑衣人先將那碧色屍骸置入坑內,幾次三番想要觸摸那樓燕的頭顱,但終究作罷,最終隻是沉默著將它放在碧骨之側,一抔抔掩上泥土。

“你一直想回翠衣國,想和他相會,現在終於得償所願。”蓑衣人低聲道,“我走了,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請好自珍重。”

他拾起自己的蓑衣,對四周神色如常的鳥兒們頷首示意,向洞外走去。

“等等。”背後忽然有人叫道。

綿軟南音,定是那群翠衣國人中的一個。蓑衣人回首問道:“主人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