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石尤阻行(2 / 2)

“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於此。今凡有商旅遠行,吾當作大風為天下婦人阻之。”

許是都聽聞了灞橋水鬼溺人的怪談,加之要趕在宵禁前回城,擺攤的小販都早早收拾了擔子,回長安城去了。夜色下的灞水,隻聞風聲呼嘯,冰封的水麵隱隱反射著寒月,平滑如鏡。

而那座白日看來朱漆彩畫的橋梁,此時臥在鏡麵上,隱蔽在陰影中無聲地酣然入夢。

忽然,在橋頭的濃重夜色中,亮起一盞昏黃的燈,為沉睡的長橋點亮了一隻眼睛。持燈的是一位白衣的書生,他秉著燈慢悠悠地踏上橋,橋下的水麵便也亮起了一雙金黃的眼睛。

他像是在哪裏喝了幾杯,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晃晃的,臉上也是半夢半醒的神情。扶著橋欄走了幾步,他突然摸到一塊與木杆觸感不同的地方,便提燈去照。

這橋邊竟立著一塊石碑,並一尊石像。它們表麵都遍布斑駁苔痕,看不清麵目,隻依稀看出一位短襦長裙的仕女風貌,石碑上似乎隻有三個大字:情盡橋。字跡模糊,怕是有年頭的東西了。

書生不知想了些什麼,突然從袖中掏出塊巾帕,認認真真地擦拭起石像的麵部來。

待最後一塊苔痕終於從石像麵部剝落,橋上突然響起一陣悠揚的歌聲。

“從來隻有情難盡,何事名為情盡橋。自此改名為折柳,任它離恨一條條。”

是司空曙為灞橋賦的一首離別詩,如此深夜,長安都已燈火闌珊,卻有女子在河邊唱著這首詩。白衣書生側耳傾聽了一會,歎了口氣,回過頭繼續去擦拭石像。

不看不要緊,這一回頭,隻見雨雪霏霏,水波粼粼,然而那仕女卻憑空消失了,隻餘一塊青苔古碑!

更加突兀地,那若有若無歎息般的歌聲在橋頭明晰起來。那一瞬,書生的燈籠折翅墜入水中,灞水脈脈,全沉寂在子夜中。

女子還在不休地吟唱。任它離恨一條條,任它離恨一條條……

那燈籠雖墜入水中,卻始終未曾熄滅,與水下的倒影相映成輝。書生倉皇地彎下腰,企圖撈起紙燈來打破這密不透風的黑暗。那歌聲卻越來越近,另一盞燭光亮起,慢慢為四周的夜空塗抹上色彩。

提燈的是一位妙齡女郎,不同於時下長安流行的玉奴體豐,她有的是一副恰到好處的豐腴體態,一肌一容盡態極妍。她穿著杏紅襦裙,裙腰係到胸下,勾出纖細腰肢;烏雲挽作三疊平雲,桂葉眉、點絳唇,盡是前朝服色妝容。

毫無疑問,她是極美的。書生被她的容顏晃了眼,將燈籠拋到腦後,結結巴巴地問:“娘子是人,還是石像化成的佳人?”

女郎笑彎了唇:“夜已深了,郎君為何還不還家呢?這個方向,是要出長安去麼?”

書生幹笑道:“喝多了酒,走錯了方向,我這就回去!娘子也早些歸家罷。”

他轉身便往長安方向折去,但剛抬了腳,就邁不出去了。

“郎君,深夜切莫獨行。夜裏的灞橋,你獨自一人是走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