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秋來接口道:“無妨,我便與葉天師賭上一賭。方士縱能來去天地,又豈能攜百人同行呢?”
“一言為定。”葉天師放聲笑道,“時間不早了,我們若去得晚了,怕是會錯過燈夜美景,現在便動身罷。請在座諸位閉上雙眼,我不說就千萬不要睜開。”
此言一出,連燕秋來也依言闔起雙目。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畢剝燭花聲都已不聞,才聽葉天師說:“可以睜眼了。”
宮娥們驚叫起來,燕秋來緩緩睜眼。
也難怪這些年少女兒驚恐萬狀,她們腳下踩著的不過是一條銀白色的絲絛,橫貫夜空不知頭尾。在白絛之下,即是茫茫夜空,除此之外別無支撐。站在這裏確能看到地麵車水馬龍、燈燭十裏,在大雁塔上俯瞰長安,便是這樣的距離。
九層寶塔的高度,足夠他們摔得粉身碎骨。
明皇不愧生是英雄,見此險狀仍麵不改色,隻是讚道:“煊煌洞照,明如白晝,而燈暈中樓台凜凜,士女間次行走,便是畫中也不過如此。果然不虛此行。”
葉天師嘿然道:“聖人請看這邊,除卻燈燭,此處的舞樂也別具一格呢。”
明皇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水精翡翠雜色而陳的高台上,有一名舞姬正彎折下柔韌的腰肢,像蛇盤在蓮花之上。但是刹那間,她便又折回脊背,骨肉勻停的脊背又彎得像一張拉滿的弓。一舉手一投足,都是柔而健美的力量,如同一支漆著胭脂色的疾矢,直衝心魂。
縱使明皇閱遍天下歌舞,也不禁心動神搖,癡癡地看著她紅裙舞動如風吹榴花。不知過了多久,鼓點才漸漸慢了下來,舞姬在最末一拍舒展四肢,生成一朵婷婷綻放的紅花,就此定格。
她們似乎是看得到天上人影,舞樂奏完,便紛紛放下樂器,麵對這個方向行起禮來。
明皇許久才回過神來,撫掌喝彩道:“美輪美奐,堪比昔日梅妃驚鴻之舞。”
“不知比之霓裳羽衣舞又如何?”葉天師插嘴道。
明皇笑道:“固然不及娘子色藝傾國,但也別有一番新意,可著花鳥使去迎接。”
花鳥使是專門在人間搜集美色,供君王挑選的官吏,葉天師嘿然一笑,再不接茬。明皇卻陡然想起一事,問道:“葉天師,你如何證明,我所見的不是幻術?”
葉天師一時答不上來,擠眉弄眼地討起饒來。
燕秋來道:“既然宮廷伎樂也隨聖人來此,命她們跳一曲《霓裳羽衣》,日後再著人來涼州詢問,上元夜是否見過天上人舞羽衣,便可得知真假。”
葉天師叫道:“這辦法甚妙,到時候就知道是燕樓主要穿霓裳,還是我葉某人要受罰了。”
正說話間,台上又傳來幽幽箜篌聲,彈得正是霓裳羽衣曲未拍的前奏。方才那紅衣的舞姬又垂手側立,做了霓裳羽衣的姿勢出來,看似是要一試大唐最美妙的舞蹈。
霓裳羽衣曲本就有合西域胡旋舞之姿,舞女亦效仿天女衣裝,台上那舞姬跳來,遊刃有餘。明皇沉吟片刻,抬手示意宮人樂師們合著節拍演舞,一時天上城中對舞霓裳,竟分不清何處是天何處是地。
曲樂將近,葉天師才走到明皇身後,低聲道:“聖人,我氣力將盡,需得回長安了。”
明皇這才示意宮人們停下舞步,按照葉天師所言閉上雙眼,不多時,睜開眼又在大明宮畫障錦繡中了。唯一與方才不同的是,燈台上的紅燭都已結起彎彎燭花,顯然獨自燃燒了許久,未得人剪去。
明皇立即派人前往西涼州,去詢問天上現霓裳羽衣舞之事。驛使才跨出門去,宮娥之中就傳來一聲驚呼。葉天師連忙問:“怎麼?莫非有人沒回來?”
一名宮娥出列行了一禮,道:“奴婢許是演舞時掉落了一枝金簪,一時驚異出聲呼喊,請聖上責罰。”
“連朕都覺驚異,何況你一小小女子呢?”明皇笑容滿麵。
“怎麼,阿兄見了什麼覺得驚異,連驛使都連夜派出一名?”一名少年跨進宮門來,朗聲發問,“七郎來得晚了,莫不是錯過了什麼好事?”
這少年眉目如畫,沈腰潘鬢,生得有些陰柔,許是不知在哪裏飲了酒才過來,傅粉似的麵頰浮著一層薄紅,眼波也粼粼如含湖光,令人見之欲醉。
明皇並未責怪他的無禮,反而含笑招招手:“在我麵前,你可是最無禮的那個!是哪裏的好酒勾住了你,讓你連上元夜也要姍姍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