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霓裳羽衣如明月隱去,地上霓裳羽衣便也漸漸停歇。優流迦伏倒在葡萄藤上,氣喘籲籲。
葡萄藤下的陰影裏走出一人,雪衣披發,唇邊含笑,正是李聲聞。過了片刻,李天王也揉著頭頂從藤蔓後鑽出來,嘟囔道:“你幹什麼突然躲起來?”
優流迦聽到動靜,將空蕩蕩的眼瞳轉向這邊:“大唐天子來過了麼?”
李聲聞幹笑道:“是啊,我也沒想到,隨手一試,竟然真能請來天子啊。”
優流迦笑著垂下眼簾:“以後,長安還能看到我的舞麼?”
“能,以另一種方式。”李聲聞道,“今日我雙目所見的,都會入我畫中。”
優流迦不能視物的眼睛亮了起來——或許是被背後冉冉升起的蓮花寶光照亮的。那是一枝金光璀璨的不葉不枝的蓮花,花瓣上滾落的露水落地就化成金粟,泠泠作響。優流迦忽然縱身一躍,恰恰落在蓮蓬上,如同點水的蜻蜓。
人們接著振臂歡呼起來,跟著紛紛爬上台來。他們中有織物盈簍的商賈,將來自大秦的珍貴織錦堆滿玉台,將無價的頗梨水精器皿打碎,灑在氈毯的連珠花紋上;有擅長倒彈琵琶的樂師,反手撥弦的身影猶如滿月;有歌喉可衝雲霄的歌者,放歌如鳳凰雲間啼鳴;亦有能翻在竹竿上作戲的小童,頑猴般嬉戲於簾幕之間。優流迦一人的獨舞漸漸融入眾人的狂歡之內。
忽然,玉碎聲響起,高台南角陡然向下一沉。李天王驚道:“台上舞者太多,怕要沉了。”
翻騰著經過他們身邊的胡騰舞者,卻放聲大笑了起來:“沒事的,不會的。”
隨著他的話語,舞台的傾塌轟然停止。有什麼東西頂住了玉台,將它重新向上托起。但驚嚇之下李天王動作快於心思,一把抱起李聲聞,跳到了台下,剛好看清是什麼撐起了玉台。
販賣儺麵的金發青年,自走入這人群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卻跪在舞台下,用雙肩扛起同屬於幾百人的玉台。他長長的羽睫掩著雙目,雖然汗流浹背,麵容卻是平靜無波的。從他的神態上來看,負荷在他肩上的不是幾百成人,而是一根輕飄飄的枯草。
李天王找了個空閑沒人的石墩,把李聲聞放下,一頭鑽進高台底下,協力托住玉板。
“這玉板真沉,得有千斤罷。”李天王隨口問道,“我都覺得沉,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金發青年極其緩慢地轉過頭來,頸上銅鈴響了一聲。他雖看著李天王,卻一聲不吭,隻是極其緩慢地打了個噴嚏。
猝不及防被噴了一臉唾沫,李天王頓失談天的雅興,騰出單手來對李聲聞做了個手勢:“你去罷,不是說要畫下今夜的歌舞麼?不過我蹲在這的樣子就不要畫了。”
李聲聞低低問了句:“不沉麼?”也不知是在問誰。
李天王極其乖覺地一笑:“哪怕天地我也能背起來,小小玉台哪裏沉呢?”
他看到李聲聞在石墩上坐下來,慢條斯理地翻著書箱,慢條斯理地找出一卷皺巴巴的宣紙,慢條斯理地把紙卷一端拋上玉台,大有欲與金發青年一爭快慢的意思。甚至於把畫卷擺到台上之後,他動都懶得動了,坐在原地欣賞起了舞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