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的眸子裏浮現出在勾涼國、在北辰國、在傲來國四處野的日子,那漫山遍野的鮮花,白虎的不苟言笑、玄武的浪漫風趣以及青龍的嚴厲死板,大公主帶他們燒殺擄掠,反正是他國的人,她都義無反顧。
那會兒主人的勢力單薄,先帝立他為太子,因著他那來自北辰國的母親的關係,朝中大臣並不是十分支持他,唯有另想辦法——讓大公主帶領一支護衛隊裝作悍匪,動則屠城並不少見,白灼之名響徹了大江南北,人見人懼,小孩半夜不睡覺都能說上一句再不睡白灼要來了。
然而大公主如此彪悍的名聲,竟是毀在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手中。
他是被抓上山做苦力的一員,然則肩不能抬手不能提,每日裏往藥廬裏鑽,然而,也就是這樣一個男人,拐跑了大公主的癡心一顆,從此數年獨守空房。
思及此,朱雀竟是憎恨起她的主人來了。
是的,憎恨,若非他廢她武功,將她趕出皇宮,她怎麼會流落街頭,昏死在一個流氓的屋前,被奪了貞操再轉手交給了人販子,她怎麼會落得如此田地。
是的,她憎恨這世界,她愛而不得,她恨她的主人,也恨生她卻把她當工具使喚沒用了就丟棄的父親,更恨那個奪了她貞操的男人。
但她唯獨沒有想過要恨勒誌遠,她怕,做為他的小妾她唯一的用處就是給他發泄欲火,然而他並不能發泄,隻能折磨,讓她連恨都不敢的折磨。
朱雀靠著牆尋了個舒適的姿勢,看著太陽墮落下去,再用力也爬不起來,她也覺得這回她真的要死了,不會有人托著可遇而不可求的靈丹妙藥從屍體堆裏找著她了,再也不會了。
朱雀閉了閉眼,想起午後乘著當家主母休憩的時候,她偷偷跑去了頌苑,在門口呐呐的看著那一身素衣的女人,唐小瓷高舉著雙手在陽光下看著什麼,衣上金絲閃著億萬光芒,美得耀目,而她在這其中,如神妃仙子臨世,萬種風華盡掩,隻餘她盈盈一笑,落落大方而又疏離寡淡。
她是個好女人,朱雀有些眩暈的想到,心底裏無盡的歎息與後悔。
她這一生做過許多不可挽回的錯事,最讓她後悔的是她愛上了自己曾朝夕相伴的主人。
最後的最後,朱雀靠在白牆上,高傲的頭顱終於垂下,腦海裏最後想到的,不是她的主人,而是那年夏天,她坐在青周的一處宅院亭中描丹青,那踩著三腳貓般輕功出現在她眼前最後狼狽落水的男子。
一眼相望,一世永隔。
朱雀記得,他的眼睛特別亮,如星如月,不似她主人那般,永遠把心思藏的深不見底,永遠把自己遠離在高高的九天之上。
他說他叫林凱文。
“這是第九個也是最短命的一個了。”
耳畔依稀傳來人聲,這是朱雀在人世聽到的狀況,她掙紮過奮力過一無所有過,最終卻死在了一個深宅大院中。
“別說了,左右是個不值錢的便宜貨,快把她從小門抬走吧,莫要衝撞了貴人。”
這是個男人的聲音,依舊是個勒府的家生子,幾代傳下來,雖然在勒府拉幫結派,卻對勒府忠心耿耿,將朱雀尚有餘溫的屍體扛在肩上,從角門出去了。
這卻不湊巧,遠遠的走來主仆倆人,領頭的女人一身素衣,三千青絲挽成了簡單的發髻,插了一支做工精細的飛鳳描銀釵,東珠華勝遮住了她如遠山般淡的眉宇,左手腕上露出一隻巨大的銀鐲子,看不清眉目,依稀覺得清媚,她的身後跟了個梳雙髻的青衣小丫鬟,手裏提了一隻八寶琉璃繪美人的燈籠。
“……”男人側頭急衝衝的從這倆人邊上走過,身後的同伴不停的給這主仆二人道歉,聽聞這姨太太就是因為擅自跑去頌苑衝撞了這位被家主請回來的貴人,才被大老爺折磨致死。
“小姐,怎麼了?”才用過晚飯出來消食的唐小瓷停下腳步,望著匆匆離去的倆勒府家生子,麵目裏有些奇怪,鼻中有股濃厚的血腥味。
“沒什麼,走罷。”唐小瓷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那粉紅坎肩,抬腳往前走去。
“哦哦哦。”斐斐提了燈籠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