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愛之深,恨之切(3 / 3)

青酌,就這樣吧,從此後,山水不相逢。

“陳公公,麻煩你再去為我通報一聲。”鳳月夜略顯煩躁,但言語中卻聽不出絲毫的不敬。

陳公公為難的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他為了凰將離一事,已經在禦書房前整整跪了三日,可陛下卻不願意見他。看著這與當年的遙王爺極其相似的麵容,他終於是忍不住說道:“殿下,不是老奴不幫您通報。,隻是陛下他確實有旨意,說今日一律不見外人。殿下不如請回吧。”

鳳月夜握起拳頭,在冰冷的大理石上狠狠的砸下去,堅硬的地麵瞬間被砸出一個不小的坑,血混著雨水從裂縫中溢出。

陳公公嚇得呀了一聲,皺著眉勸道:“殿下,您又是何苦呢?”他走上前,將自己手上的傘遞到鳳月夜手中,“殿下,這冬雨涼的很,殿下可別受了風寒。”

鳳月夜一把打翻他遞過來的傘,高聲道:“皇伯伯,孩兒向你請罪來了!”說著,更是伏下身子,用力的磕起頭來,“皇伯伯,孩兒向你請罪來了……”

房中的人微微咳了一聲,陳公公聞聲,弓著腰推門進去,未過多時,又跑了出來,湊到鳳月夜的身邊道:“殿下,陛下讓你進去。”

鳳月夜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連忙站起身來,卻未料腿腳一陣僵硬,險些摔倒,所幸陳公公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

禦書房彌漫著濃濃的龍誕香的味道,陳公公識趣的掩門退出門外。

房內的人並不是步飛羽,而是步嵐澈。他埋頭於一堆厚厚的奏折之中,細心審閱,偶爾朱筆親點,放在一邊。

鳳月夜就這樣跪在地上,一時間四下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鳳月夜隻覺得自己就要被這香味給薰暈過去,才聽見伏在案上的人淡淡開口道:“不是說要向父皇請罪嗎?怎麼進來了就成個悶葫蘆。”步嵐澈說著,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皇上……”鳳月夜開口,話到嘴邊,卻不知道如何說出口。承認自己之前意欲造反,那豈不是等於承認自己是謀殺朝廷官員的幕後真凶?不承認自己與凰將離的關係,那又為何為了她,在禦書房外長跪不起?

左思右想了片刻,鳳月夜才繼續說道:“皇上……草民要向皇上請罪,前日那個刺殺夜郎王的案犯,她是無辜的,草民已經查出,刺殺夜郎王另有其人,請皇上將她放了。”

“草民?身為遙王爺的兒子,鳳月夜,你可不是什麼草民。”步嵐澈挑挑眉,“再說,夜郎王的案子可是新上任的青酌將軍一手查辦,你說這案子的凶手另有其人,這豈不是懷疑朕的將軍辦事不利,太過草率?鳳月夜,人命關天,怎能兒戲。”

“皇上?”鳳月夜心中一凜,隻覺得一身冷汗又將剛剛才有些反幹的衣物,弄得一片潮濕。

“朕一時氣急,已經將她賜死了。”步嵐澈淡淡道,低著頭,不看鳳月夜臉色。

“死了?”

“死了……她刺殺夜郎王,罪不可恕,又連帶的南陲無主事之人,人心惶惶,如此妖孽,怎麼能留在世上。”

“屍體呢?”鳳月夜低頭,胸口一陣陣的抽搐。

“屍體?”步嵐澈難得一笑,朱筆輕輕的在奏折上一圈,淡而化之的說道:“自然是送到了牲畜所,拿去喂那兩隻吐蕃進貢的藏獒了。”這一瞬間,鳳月夜隻覺得自己已經完全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跪走到案幾前,極盡絕望的說道:“皇上……皇上……我不信。”

“夜兒……”隱在暗處的步飛羽終於是走出來,抬眸看了看鳳月夜,心中盡有幾分不忍,這個孩子,從小看著他長大,性情內斂到極致,多番打壓,從來不露出半點心性,如今卻為了一個女子,弄成這般模樣。

“大伯……”

“回去吧,夜兒,你們又何必再互相傷害呢?”

鳳月夜已經聽不清他說的話,隻是默默的退後,步飛羽歎了一聲,一揚手,任其離開。

窗外是漫天大雪,寒風過處,枝椏挽留住片片雪花,一樹晶瑩剔透。

鳳月夜看著窗外,喃喃自語道:“曦兒,快看,梨花開了,開得好美,好美……”

他的淚,一滴一滴落下,盡然想不起那是何年何月,陪她看過這一樹梨花。

記憶中的曦兒是極其愛花的,不論是那滿庭院的荼糜,還是其他,見到那漫山遍野的花,她總能笑得開心。

推開窗戶,寒風夾雜著雪花灌了進來,溫暖的房間頓時冰冷了下來。鳳月夜攤開掌心,靜靜的接住每一片從天而降的雪花,那雪花躺在他的掌心,潔白,安詳,可是一轉眼,卻化為一灘晶瑩的露水。

鳳月夜怔怔的看著自己的掌心,為什麼,明明可以抓住她卻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推開,明明可以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卻是被自己生生的弄成了陰陽兩隔。

一轉眼,卻隻能為她落一滴熱淚,賞一樹冰花。

風卷漫天殘雲,暗黃的天空壓得人喘不過氣,這是一場京城多年來未見的大雪,此時已暮色降臨,街巷兩邊的店鋪都關上了門麵,遠遠的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穿越寂靜的雪夜,馬背上一身褐色大氅的麒麟子從街巷的盡頭狂奔而至,留下身後深深淺淺的馬蹄印。

長鞭揮舞之下,朱紅色的大門被生生刮去一道紅漆,大門應聲而開,身後的冷氣連同風卷亂的雪花,一起湧至門內。一身風塵仆仆的麒麟子轉身掩上大門,冷著臉卸下身上的大氅,長鞭隨意扔在地上。

“你忘記了你發過的誓言了嗎?”麒麟子轉身,冰冷口中嗬出濃濃的白氣。

“穀主,我沒有忘記,隻不過……”鳳月夜無奈長歎,執起桌上斟滿的酒杯,遞到麒麟子麵前,說道:“隻不過……隻不過,我放不下。”

麒麟子接過酒杯,方才冷冽的眸子漸漸深邃起來,輕輕抿一口酒,暖了暖身子道:“成大事者,不可用情過剩。你也知道,她刺殺夜郎王,已被處死。這對你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頓了良久,飲盡了杯中所有的酒,方才繼續開口道:“隻是……隻是她並沒有死,而且,活得很好。”

“你說什麼?”鳳月夜正欲為麒麟子斟酒的手猛然抖動,手中酒壺失了準頭,倒得滿桌都是。他微微鎮定,放下酒壺,複又問道,“穀主,此話怎講,當初朝廷當著所有人的麵處死了曦兒。”

“可是你並沒有見到屍體,不是嗎?”麒麟子伸手拿過酒壺,自己滿上悠閑的喝了起來,“我日前一直在天山處理你弄出來的爛攤子,得知夜郎王薨逝之時,青酌便是派了人上天山,想要與你結盟,。要知道現在的青酌可不是以往那隻會跟在你身後的小跟班了,而我留在皇宮的線人,卻給我一個驚天的消息。”

“什麼驚天的消息?”鳳月夜蹙眉問道。

麒麟子冷冷一笑,看著鳳月夜道:“凰將離不是芯蘭公主和鳳子衿的孩子麼,也就意味著是當朝的公主,這般高貴的身份,步嵐澈又怎麼會讓自己的妹妹身首異處,若是犯案的是你,我想他會毫不猶豫的鏟除你,但對凰將離不會。”

“穀主,你的意思是……”

“據線人消息,皇宮一個月前忽然間多了一個女子,而且回朝的太上皇和皇帝王爺都對她極盡寵愛,按照線人的外貌描述,應該是凰將離沒錯。”

鳳月夜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眸中的死寂和絕望便是迅速的掩去,變得欣然。

麒麟子低下眸子,指尖輕輕摩挲著手中的酒杯,似有所籌謀,卻又沉默不語。

凰將離披著狐裘大衣,站在高高的鍾塔之上,整個京城一片銀裝素裹,雪花翻飛之中,溫柔的觸碰著她的臉頰。

遠遠的,她朝著遙王府的方向望去,一片青磚灰瓦被白色掩蓋,不知哪一棟,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地方。聽得步嵐泫說,一月前鳳月夜回朝繼承了步卿遙的封位和一切,可卻從不上朝,隻是在那遙王府中深入簡出。

他,就這樣,在自己最鋒芒畢露的時候,退出了眾人的視線。

凰將離低下頭,手指輕輕拂去護欄上的積雪,憑欄而望,一望無際的白茫中一抹玫瑰色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那女子在雪中跌了又爬,爬了又跌,不知道跌了多少跤,也不知道爬了多少回。

凰將離一個翻身,幾仗高的鍾塔已經甩在身後,她走上前,伸手扶住雪地裏的身影,輕聲道:“小心點……”

那女子卻一把甩開她的手,說道:“不要你們管,我要找我的瑞兒,我要找我的瑞兒。”

凰將離呆呆的站在邊上,身子僵在原地,她回眸看著那抹越來越遠去的身影,忽然覺得無比心痛。

“殿下受驚了。”一位穿著素色衣裳的宮女頷首走到凰將離跟前,福身說道。

“那是……”

宮女低頭回到:“回稟殿下,那是容妃娘娘,她因謀害皇後娘娘被陛下打入冷宮,腹中的孩子也沒了。”話語中,隱含著點點的酸澀。

凰將離哦了一聲,嘴角牽起一絲無奈的笑,淡淡道:“多找幾個人,把她帶回去吧,這麼大的雪,天怪冷的。”

宮女行了禮,默默退到一邊,朝著那抹玫瑰色的身影走了過去。

不知何時,雪已經停了下來,太陽給濃密的雲層染上了一道絢爛的金邊。

鍾樓上,傳來一聲聲清亮的鍾聲,該是大臣們上朝的時候了。

凰將離緊了緊身上的狐裘,踏著來時的足跡,一步步的走回去。

偶爾駐足回首,似乎在聆聽,金鑾殿上,是否有他清亮帶著磁性的聲音。

潔白無瑕的雪壓著雕欄畫棟的長廊,大雪之後的月夜,清冷的月光灑在窗台之上,小窗輕啟,隻留一條縫隙,遠遠能賞到屋外一片瑰麗的雪景。

青梅煮酒,把盞言歡,暖爐微醺,馨香縈繞。

凰將離低著頭,為步飛羽滿上一杯熱騰騰的黃酒。

“離兒,這沁幽宮,可還住的慣?”步飛羽言語間,點點慈愛透露無疑。

凰將離微微點頭,遞上手中的酒杯說道:“皇伯伯待兒臣極好,兒臣在這裏住的很舒服。”

步飛羽放下手中酒杯,歎息道:“這座宮殿是先皇再世時為芯蘭建造的,卿遙和父王當年都是極其寵愛芯蘭的,這宮殿也都是按照她的喜愛布置,卿遙所住的太子殿就在旁邊。”

凰將離低頭,不動聲色的為步飛羽續上酒,眸光流轉,與步飛羽視線相觸,問道:“皇伯伯難道沒有恨過子衿嗎?”

步飛羽沉默了半刻,才緩緩開口道:“曾經恨過,但是現在不恨了,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他始終是卿遙最愛的人,況且他也不再了。”

凰將離定定的看著眼前這個鬢邊染白的男子,曾經讓人聞風喪膽的君王,私下裏,也隻是一個普通的老人而已,凰將離隻覺得眼中澀澀的,端起手中酒壺,心不在焉的斟起酒來。

他老了,也會像陛下這樣,圍爐飲酒,緬懷過往種種嗎?

手中酒壺被身後的宮女接下,隻留下雲錦製成的桌布上一灘濕漉。

“離兒,朕想讓鳳月夜做君王。”步飛羽的聲音,向是從天而降一樣,響徹在凰將離的耳邊。

不等凰將離問一句為什麼,他接著說道:“天朝的太子,本來就是卿遙的,朕和澈兒已經替他做了那麼多年國君,朕老了,澈兒他的心也已經不在這,如今該是爾等後背接手的時候了。朕決定,明日立詔,封鳳月夜為太子,待澈兒將一切處理好之後,便由他即位。以他步卿遙親子的身份,朝中應該無人反對。一並將你的身份昭告天下。”

步飛羽伸手拍了拍凰將離的肩,說道:“朕知道你身子還未調理過來,朕不會為難你。”

凰將離低下頭,沉思了片刻,忽然起身退後兩步,直直的跪在步飛羽的麵前,說道:“皇伯伯,你不能這樣做。”步飛羽正欲伸手扶住凰將離,卻被她躲開。她跪後兩步,無比堅定的說道:“兒臣不明白,皇兄文韜武略,治國有方,群臣推崇,為什麼伯伯不讓他繼續做國君。這些年來,伯伯的鳴鳳山莊也看到了,知曉了月夜的心,他不適合做君王。伯伯不能因為澈哥哥的母妃不受寵幸,就這般的厚此薄彼。”

步飛羽伸出的手忽然僵在半空,輕輕揚了揚手,退去了宮女等人,站起身將凰將離扶起,沉默良久,終是開口道:“誰說我不寵澈兒他娘,各種緣由,又是坊間傳聞能說得清的。”

負手長歎間,步飛羽又緩緩開口道:“朕可以讓他做肱骨之臣,卻不能讓他當一國之君。”又是許久的沉默,隻聽見暖爐中的火燒的劈啪作響,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氣,步飛羽繼續道:“可還記得紅塵,如今天朝的皇後之位便是她,隻可惜,那花一般的女子卻是親手被澈兒害死了,隻留得一縷香魂。都說帝王無情,對自己心愛之人尚這般的無情,更何況這天下的百姓呢?”

凰將離驚的退後了兩步,撞上紅木圓桌,寬袖一掃,卻是掃落了一隻酒杯,落入鋪著毛毯的地麵,卻也寂寂無聲。

躬身,將酒杯撿起,視線所及之處,卻是酒杯之處:“伯伯,可是再怎麼說,他姓步,他是天朝的澈帝,他雖害死了紅塵,卻依舊深愛著她,這輩子都不會改變。倘若,您讓他退位,他日他有能力爭霸天下,逐鹿中原,那豈不是更是生靈塗炭。伯伯,你該相信,他能給步家帶來永世的榮耀。伯伯,隻有他才能讓天朝更加強盛,你明明知道這個道理。”

凰將離直起身子,跪在步飛羽麵前,抬眸看著眼前這個對她來說,無比慈愛的老人,一字一句說道:“伯伯,月夜他已然是個廢人了,他同兒臣一樣不知何時就會離開,伯伯難道願意看著江山無主,又掀起一陣爭權奪位的戲碼麼?”

跪走兩步,伸手拉起步飛羽明黃的長袍,輕輕靠在上麵,凰將離低著頭說道:“伯伯,如今奈落與天朝不管是在兵力還是國力上都不相上下,伯伯也不願看著奈落趁虛而入吧。澈哥哥文能治國,武能禦敵,伯伯難道不認為,他是上天賜給天朝的明君嗎?”

步飛羽怔了怔,直直退後幾步道:“離兒,,你覺得鳳月夜當真有這種氣度,將國君之位奉送他人?”

“他若不肯,我可能會親手殺了他。”話才出口,凰將離連自己都驚的直起了身子,一身冷汗更是濕了整個背。

凰將離閉上眼,緩緩吐納呼吸,直至心緒平定。

一場大雪終是紛紛揚揚的落下了帷幕,此時金鑾殿前的廣場上鋪著厚厚的積雪,一群宮女太監們正拿著雪鏟清理著地上的積雪,遠處的鍾聲從鍾樓傳來,一個個身著朝服的官員紛紛進入大殿。

而人群中,最為顯眼的,莫過於一月前晉封的鳳鳴王鳳子衿。在深入淺出一個月之後,鳳子衿終於身著朝服,來到了金鑾殿之上。除此之外,還有赴京上任的將軍青酌。

步嵐澈端坐在龍椅之上,聽著坐下之人三呼萬歲,威嚴的揚起手,一聲免禮鏗鏘有力。

“今日,愛卿們可有奏本?”

眾大臣低著頭,麵麵相覷,異口同聲道:“臣等無本可奏。”

青酌環顧左右,略思片刻,上前一步稟道:“微臣有事啟奏。”

步嵐澈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說道:“青將軍但說無妨。”

“臣今日聽聞此次大雪封路,城外許多村莊被困,此時正值嚴冬,青黃不接,很多農民都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臣以為,應讓戶部派人摸清災情,並且開倉賑災。”

步嵐澈點了點頭,說道:“準奏,此事交由戶部處理,朕命你三日之內將災情一一稟明,再核算賑災款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