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愛之深,恨之切(2 / 3)

“若是你想得到我,我也不會反抗。”

“凰將離,你為什麼要這樣放棄自己!”惡狠狠地將人扳過來麵對自己,青酌那琥珀色的眸迸發出怒意。

凰將離直直地望進那雙眸,微微笑道:“因為我愛他。”

抓著眼前這執迷不悟的女子狠狠地搖晃,青酌恨不得將她打醒:原本想要勸慰的話,到最後卻是成了歇斯底裏的咆哮和質問:“可他愛你嗎?他不愛你!根本就不愛!”

片刻的微愣,凰將離便是回過神來,她將青酌的手從自己肩頭抽離,無聲笑這呢喃道:“他不愛我,你說得對,他不愛我……他不愛我……”

步嵐澈歸朝後僅十天,天朝的禦林軍便在西湖之濱的小竹樓裏麵,找到了伶舞閣名妓傾城。此案由新上任的南陲將軍青酌協同刑部一同審理,該女子對謀殺夜郎王一事供認不諱,至此,震驚天朝的夜郎王暴斃終於落下帷幕。

陰暗的牢房,隻有一根滴著石蠟的火把炙烤著牆壁,空氣氤氳著發黴腐爛的味道,偶有老鼠哧溜一下貼牆而過,反而成了這天牢中最自由自在的風景。凰將離低著頭,長發淩亂的貼在臉上,白紗早已經被獄卒扯得七零八落。

她抬起頭,開始打量起這間牢房。牢房很大,據說,是因為她是謀殺夜郎王的重犯,所以單獨關押,每一根木柵欄,都有碗口那麼粗。身上掛滿沉重的腳鐐手銬,手腕和腳踝處勒出一道道紅痕,她微微挪動了一下低垂的手,鐵鏈摩擦出一串叮叮當當的聲音。

青酌,果然是心狠之人。先是囚禁,隨後便是帶人綁了她送往官府。那個一同長大的人,終究變得陌生了,變得不再熟悉。

究竟是什麼讓他變成這副模樣?這樣的可怕?這樣的冷血?

再過兩日,便是斬首之日,到時候,步嵐泫就會將一個身形酷似自己的死囚來替代自己。從此,這世界上便沒有了傾城這一人,而夜郎王之案了結,青酌功不可沒,加官進爵指日可待,青家便又恢複了往昔的榮耀。

他的目的便是達到了。青酌,終究不再是那個宅心仁厚的少年,功名利祿已經漸漸的侵蝕了以往那純真的心。

凰將離背靠著厚厚的牆壁,仰頭微微一笑,忽地一擰眉,一股熟悉的寒意竄過五髒六腑,身體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體溫迅速降低。凰將離心頭一冷,多日未犯的寒疾,沒想到在這天牢之中,又再一次複發了。她習慣性的摸向腰間,猛然想起那藥丸一直都放在步嵐泫別院自己的房中。

心中飄過一絲淡然,原來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師傅曾說過,陰陽交替之時,便是寒毒最容易發作的時候,這個時候也是自身防禦最弱的時候。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也可以將自己一刀斃命。

凰將離痛苦的倒在地上,身子無力的蜷縮在一起,顫抖著鎖鏈在地上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一絲猩紅的血液在唇齒間溢出,她無力的嗚咽了一聲,偌大的天牢,隻能聽見自己的回聲。

她想起了弱水閣裏麵,軟軟的錦被,鳳月夜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坐在她麵前。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被凍死了,饑餓的老鼠畏畏縮縮的爬到她的身邊,一處處的嗅著她身上的味道。

很快,那老鼠便發現了她唇邊不斷滑落的血珠,像是發現了山珍海味一般,忘情的舔了起來。凰將離微闔著眼,氣若遊絲,她現在甚至連趕走一隻老鼠的能力都沒有。

陰冷的天牢裏傳來僵硬腳步聲,那聲音如幽冥的鑼鼓,敲在自己的心頭。機靈的老鼠,早已經一溜煙不知去向。凰將離聽見侍衛解開鎖鏈的聲音,和腳步落在柴草上稀拉的聲音。借著忽明忽暗的火把,凰將離看見一片玄色衣袍,在自己的眼前停駐。

那人蹲下來,淡淡的龍誕香的味道縈繞在鼻翼。凰將離微微抬起眸子,迎上那對眸子。

凰將離張開嘴,無力道:“救我……”

步飛羽一揚手,候在門外的侍衛便紛紛走了進來,解開凰將離身上的鎖鏈,手腕和腳踝處,已經因為疼痛中的掙紮被摩的血肉模糊。她閉上眼,無邊的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隻有那把漣水,閃著幽幽的銀光,那劍鋒處,卻是永遠都拭不盡的血跡。

她看見鳳月夜在向她招手,可她卻忙著拭擦手中的劍,她哭著說道:“月夜,為什麼我怎麼都擦不幹淨這把劍呢?”

鳳月夜溫柔的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笑著接過她的劍,淡淡道:“因為你的方法不對,你好好看著,我教你。”說著,他拿起漣水,銀光乍閃之間,已經刺入了她的身體。

整個世界隻剩下一片血紅,凰將離被迷得睜不開眼睛,隱約之間,她仿佛聽見有人在說:“隻有用你最愛的人的鮮血,才能洗去你此生的殺孽。”

明黃的紗帳,層層疊疊鋪就在寬大的床榻上,雕工精細的龍紋雙耳三足香爐內,提神醒腦的熏香正冉冉升起。一抹明黃的身影在床榻前來回踱步,緊蹙的雙眉透出隱隱的擔憂。

“他怎麼樣?”歐陽飛弈停下腳步,轉身問向那正在凝神為床榻上人診脈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眸眼微闔,臉上拂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手指輕輕轉變把脈的方式,低下頭,鬆開把脈的手,輕輕觸及床上人的下頷,頸項,鎖骨,胸口。複又低下頭,起身回稟道:“回陛下,這位凰姑娘的脈象奇特,乃是毒侵心腹之兆,早該是已死之人,不過卻是被她體內的一股內力掉著性命,這內力很是奇怪,雖能保住性命但也是一時,卻時常會出現寒症。”

步飛羽蹙著眉點了點頭,隨即抬頭看著男子問道:“這寒症如何得解?”

男子聞言,略略思忖片刻,拱手道:“微臣隻能盡力而為,用藥物控製她體內的陰寒。但是收效如何,還要假以時日,才能知曉。”

步飛羽略略點頭,喚了門口的太監進來,將男子送出門去。

他站起身子,緩緩走到床前,略微花白的頭發在明晃晃的宮燈下如此耀目,輕輕捋了一下凰將離的發絲,略顯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慈愛的笑容。

“孩子,我終於可以用這個身份麵對你了……”步飛羽閉上眼,一滴淚潸然滑落。曾經的恩怨就像是空氣中的灰塵一般,你越是企圖將他掃清,他就越是彌漫得到處都是。

摸出懷中的吉祥製幣,雖然歲月流逝,可是這青銅的顏色,卻愈發摩擦的閃亮,淚一滴一滴的落在上麵,聚成一個不小的水珠,倒影著自己已然老去的容貌。

他又一次撫上凰將離的臉,手指忍不住顫抖,指尖一遍又一遍的描摹著凰將離的眉形,臉上露出少有的慈愛。

“你長的真像你爹……唯獨這個眉,我覺得像極了芯蘭。”長長的歎息,似乎沒有盡頭一樣。握緊手中的吉祥製幣,帶著自己的體溫,放入凰將離的懷中。

步嵐澈推開沉重的宮門,修長的身影被宮燈拉得冗長,他走到步飛羽的身後站立不動,許久之後才開口道:“父皇,這麼多年來,你愛的人究竟是誰?”

步飛羽沒有回頭,隻是輕柔的握住凰將離的手,腦海中便是浮現出那人的臉龐,風華絕代卻是淡然的笑著,那人一身都透著江南的風骨,他獨自在靡靡的山水之中奏起一曲《來儀》,眉宇間盡是化不開的愁苦,那人一心念著的人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久等不到回答,步嵐澈卻是明白了,他一手搭在步飛羽的肩頭,難得歎息道:“最是癡情人,沒想到,你居然也會陷下去,明明知曉不可能,卻依舊義無反顧在鳴鳳山莊待了二十多年,若是鳳子衿還在,怕也是被你這份執著打動了吧……”

“澈兒!”厲聲打斷步嵐澈的話,步飛羽站起身來,眸子裏噙著一絲難堪,“他若真是這樣的人,也就不會放任著芯蘭離開了。鳳子衿是絕情的,可他卻也是最深情的。有些事,放在心裏便好,不需要說出來。”

步嵐澈抿了抿嘴角,“那好,我隻問一句。你可曾愛過母後?那為你留在宮中獨守空閨十年的女子。”

“如果我說,曾經愛過,你會恨我麼?”

“不恨。”因為那也是愛過。

步嵐澈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凝了一眼床上沉睡的人便是轉身離開。

凰將離微微睜開眼,明晃晃的燈光刺痛了她的眸子,她揚起手,擋住多餘的光芒。

耳邊有女子低語的聲音,微微適應了房間裏的光亮,凰將離放下手,一個俊俏端莊的女子坐在她的床前,轉過身子對身後的侍女說道:“快去稟告陛下,說姑娘醒了。”

凰將離支著身子想要起來,卻被她動輕柔的按了下去,柔聲說道:“太醫說姑娘寒毒剛剛發作,身子還很虛弱,還是躺著比較好。有什麼吩咐,盡管告訴奴婢。”

“這是哪裏?”凰將離環視四周,裝飾華麗的房間,明黃色帳幔用金色的掛鉤挽在兩邊,空氣中飄渺著淡淡的香味。她搖了搖頭,企圖讓自己的神誌更加清醒,她明明記得,自己在天牢寒毒發作,如今怎麼會在這裏?難道步嵐泫他提前動手將她救了出來。

女子淺淺一笑,伸手拿起旁邊侍女遞過來的帕子,溫柔的擦過凰將離帶汗的額際,她的聲音很動聽,凰將離從來都沒有聽過。

“這裏是皇宮呀。”她說的很坦然,手上依舊熟練的為凰將離擦拭著。

凰將離微微側頭,躲開她的動作,他向來都沒有和陌生女子如此接近過,未免有點害羞。

那女子見此,卻是笑的更加歡喜,握住凰將離的手,輕輕的擦拭著她的手心道:“姑娘不必緊張,以後玲瓏就是你的人了。”

凰將離轉過頭,滿臉驚訝的張嘴看著她,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將手抽了出來,急忙往床榻裏麵靠,一邊還蹙著眉,焦急的說道:“你肯定是弄錯了。”

女子掩嘴一笑,忽然聽聞門外傳來太監的宣駕聲,從床榻上起身,微微後退,低著頭靜候在一邊。

凰將離順著聲音望去,隻看見一片明黃,漸漸靠近,那種淡淡的香味,又一次繞在鼻息。

“你醒了?”步飛羽走到床前,目光如慈父般溫柔。

凰將離垂下眸子,輕輕點頭。

大掌撫上凰將離的頭,一次又一次的輕輕撫摸。

“你是誰?”凰將離用力支起身子,抬頭看著他問道。

步飛羽笑了笑,想了片刻,才開口道:“我是你的大伯,也就是澈和泫兄弟兩的父親。”

聰明如凰將離自然是知曉的,她輕抿著嘴角點點頭,目光卻是未從那人的臉頰上離開,莫約是一盞茶的工夫,她伸出手撫摸上那布著皺眉的臉頰,咧嘴笑開了:“你是魏叔,從小便疼我的魏叔叔,你騙不了我。”

“離兒……這麼多年,你受苦了……我對不起你……”步飛羽有點語無倫次,可是每一句都那麼發自肺腑。

這個孩子,他從小看著長大,看她被鳳子衿從一片廢墟中抱出,卻並未冠上鳳家的姓氏。明明是鳳子衿的親生骨肉,卻被整個鳴鳳山莊,甚至是世人誤以為是鳳子衿大發慈悲撿回來的孩子。

明明她的體內流著那麼高貴的血液,卻是被當做棄兒。明明可以名正言順的繼承諾大的鳴鳳山莊,但卻是成為了鳳月夜的殺人工具。

明明她可以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明明她是天朝的小公主,卻是遺落在民間做著鳴鳳山莊的影。她的人生是這般的曲折,這般的讓人心疼。

凰將離的眼裏一直噙著笑,更是讓步飛羽揪心,他伸手探了探凰將離的額際,轉身問道:“伺候殿下吃藥了嗎?”

女子上前兩步,恭謹答道:“回陛下,殿下一醒過來,奴婢就差人去稟報了,還未曾用藥。奴婢這就差人去太醫院拿藥過來。”

她說著,正要往外廳走去,卻被步飛羽攔下:“順便將胡太醫一並請過來,就說殿下醒了,請他來問診。”

女子接了令退出了內室,房中隻留凰將離欲步飛羽兩人。步飛羽小心的扶著凰將離靠在床頭,眸子始終盯著她的臉,一刻都沒有離開。

凰將離被看得窘迫,低下頭,小聲道:“我殺了你欽點的王爺……”

步飛羽的臉上拂過一絲傷痛,卻不知是為夜郎王還是為芯蘭。他無奈的垂下眸子,眉角微蹙,嘴裏溢出一串長長的歎息,良久,才抬起頭,看著凰將離倒:“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以後不要再去想了,那個殺死本朝王爺的凶手,過兩天就要被處決了。”

“可是……”凰將離倔強的直起身子,她忽然覺得,這皇家之人根本不是人們所形容的暴虐無常,從步嵐澈到步嵐泫,最後到這步飛羽,甚至都是一副溫情模樣。她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去說這一切。

步飛羽伸手掩上了凰將離的嘴,略帶威嚴的說道:“既然你殺了我的王爺,那麼往後你便留在宮中,雖然做不成王爺,但是做公主可好?”

凰將離不忍心拒絕,點頭答應。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而屋內,卻是一片溫馨。

天色漸暗,冷風夾著細雨,吹過青酌的臉頰,冷的徹骨,全身的衣物已經濕盡,貼在身上,猶如從冰窖裏麵走出來一般。青酌咬著牙,一言不發的跪著。

鳳千楚一言不發的站在他身後,杏眸裏滿是悲痛。她不過就是在夜闌城裏靜養了幾日,卻沒想到青酌卻是將凰將離綁了送官,心口猛然揪痛。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雙手緊拽成拳頭,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中都不自覺。她的心就像是被無數的手擰巴著,糾痛著,疼得無法呼吸,“你明明深愛著那人,為何你要親手背叛她?為何你要親手將她推入地獄?青酌,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得?竟變得這般的殘忍?”

“千楚,我不想的,我隻是……將離她……”

一巴掌狠狠地摑在青酌的臉頰,頓時便是紫紅一片,鳳千楚卻是置若罔見,眸子盡顯厭惡:“夠了,你已經失去了喚她名字的資格。”

他已經失去資格了麼,是啊,失去資格了,在將她軟禁的那一刻他便要有這般的覺悟,他親手將他們之間的僅存的那一絲情誼。嗬嗬,活該,活該。

自從剛才去天牢探視的凰將離,發現人被掉包,青酌已經在這雨幕裏整整站了兩個時辰。他心中從來都沒有如此惶恐過,本來天衣無縫的計劃,卻被不知名的人的中途出現完全擾亂。

難道是自己的計劃出了差錯,還是凰將離的身份被識破了?

他們會把她關押起來,讓她受盡虐待?

還是會將她秘密的處死?

一個個讓自己幾近崩潰的可怕念頭在腦海中不斷浮現,青酌卻是想不到任何的辦法,隻能自殘一般的任由這傾盆大雨打在自己身上。算是贖罪,亦或是最後的悲哀。

隻不過,這般也好,往後便是再無顧忌。為了光大門楣,他也隻能無奈的做出這樣的選擇了。

“青酌,我想,我從未真正了解過你,你讓我覺得越來越可怕了。”鳳千楚的手緩緩的撫摸上青酌略顯憔悴的麵容,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意,“我以為自那次以後,我便是與你更近了一步,卻沒想,青酌,你越來越陌生,越來越冷血,愈發的無情。我走不進你的心裏,你也從不曾讓我走進。”

淚混著雨水,如同她的心一般的冰冷,眼前的男子,這個她戀了許多年的男子,她終於狠下心來放棄,她不能跟傷害自己家人的人在一起,她的良心不允許她這般做。

宛若是最後的訣別,鳳千楚的唇輕輕的印在青酌冰涼的唇上,如同蝴蝶一般,瞬間即逝。青酌突然覺得害怕,張開嘴含住那欲離開的唇瓣,狠狠的吸吮著,琥珀色的眸子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無奈閉上眼的女子。

唇齒相纏竟是透著那般強烈的絕望。她的心漸漸的冰冷,又回暖,緊閉的眸羽睫微顫,淚就這般的低落下來,苦澀的鹹味便是在唇齒間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