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將離溜達到城牆根兒下,足尖一點,騰身而上,幾個旋身已落在城外。
那正在關門的兩個守兵一驚,這個說:“哥哥,你可看見什麼了?”
那個說:“像是一道白影閃過去。”
這個說:“城門關上的時候,我也瞧見外頭好像……”
那個說:“莫瞎猜,這夜裏的,小心惹上不幹淨的東西。”
兩人便是同時噤聲。
那乘馬車四蹄翻飛,早就掀起了塵土而去,凰將離心思正在那身後跟著自己的人上千回百轉,這輕功也不施展,就在夜色裏慢慢溜達著。自己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便離了管道,正準備星夜趕路了,卻聽到身後馬蹄疾馳,一隊人馬追上來。
凰將離退到路邊一看,俱是黑衣蒙麵,坐下良駒,看那縱馬的身架都是好手,那方向卻衝著馬車去了。她心裏好奇,這世上除了那個地方不敢去,憑是哪裏她也不放心上,身形跟上,在空中一路尾隨。那一隊人馬裏若是有人回頭看看,怕是要嚇得半死。
遠遠的看見了那乘馬車,那隊人馬呼嘯一聲人字形逼過去,團團的圍住了。凰將離空中收住身形,落心愛一棵樹頂,一隻足站在那幹枯的樹枝上瞧熱鬧。
是何時候,自己有了這看熱鬧的閑情逸致?
黑衣人團團圍住,圈外那個顯是個首腦。對著趕著馬車的人說:“把人交出來。”
車把式鬥笠壓得低低的,勒住了馬,不做聲。
黑衣人手一揮:“上。”
幾個黑衣人騰身而起,背上鋼刀抽了出來,淩空劈了過去,車把式紋絲不動,趕車的鞭子揮出去,長了眼睛般纏上那握刀的手腕,揮帶出去……
凰將離在枯樹枝子頂上看得清楚,那趕車的是個高手,那些黑衣人雖然訓練有素,卻都是行伍裏的陣仗,不足為慮。先前的幾個黑衣人已經被鞭子抽翻了。凰將離正覺得無趣,卻看見幾個黑衣人從懷中掏出了東西。
那為首的說:“你可別怪我們了。”
手一揮,那車把式蹭的竄進馬車裏,隻聽得“咄咄”不絕,那馬車上下裏外全都是閃閃的鋼釘。
凰將離眉頭一皺,好厲害的暗器。
幾個黑衣人衝上幾下把馬車劈開。車把式和另一個人已經伏屍車內,黑衣人上前把屍體掀開,另一個是個女子,那女子身體被拋在一邊。黑衣人從她身下拉出個孩子來。倒真是個孩子,裹著暗紅色鬥篷。幾個黑衣人黑頭瞅著那為首的,那人終於點點頭。
黑衣人手中鋼刀一揮,凰將離摸出個銅板甩了出去。那黑衣人鋼刀脫手。這些人都是處變不驚,勒馬回身著那銅板揮來的方向。凰將離從那樹枝上飛身而下,身形緩慢似在踏步下來的,及落在地上,慢慢走上前來,忽地黑衣人座下馬俱都前蹄踏空,仰天長嘶,勒著韁繩也慢慢往後退去。
不知是不是人之將死,回光返照,這原本該廢了的武功內力卻是比起原先為受傷時期更盛。
“閣下何方高人,可是要來趟這趟渾水了。”為首的黑衣人厲聲而問,但那厲聲裏透出一份怯意來。看著眼前這頭戴鬥笠麵紗遮臉一身白衣,卻翩然若仙的人。
凰將離走到近前,沒見她如何動作,那孩子卻已到了她的手上。凰將離慢慢蹲下身子,將那鬥篷的小帽兒掀開,露出一張粉嫩嫩的臉。二,三歲的年紀,一雙丹鳳眼裏卻是清冷如水。
“我若救了你,你可有地方去嗎?”凰將離問。
小孩兒搖搖頭。
“那可怎麼好,若救了你,你豈不是要跟著我了,我一個將死的人,若是你跟著我,往後的日子也怕是不好過。”凰將離兀自搖頭,麵紗下的臉朦朦朧朧,這聲音倒是慵懶的動人。自己倒不想想,累死的怕是別人吧。
“你若是將我丟下,我也是要是,倒不如跟著你,你死之時,我還可以陪著你。”小孩子盯著她,聲音清脆動聽。
“好像,有道理啊。往後吃飯的時候添雙碗筷就行了,我死了,你便我跟我躺一個棺材。你自己會吃飯吧。”凰將離問,
小孩子點頭。
“梳頭,穿衣呢?”
小孩點頭。
“那就好,這樣就好,這麼漂亮的娃兒,若是我孩子還在的話,估計,也有你這般的好看。”凰將離點點頭,站起身來,牽著小孩兒的手,小手冰涼。
凰將離衝小孩子一笑,不過蒙著麵紗,小孩子倒是沒看見,隻知道自己算是安全了。
那些黑衣人見這一大一小對自己都視若無物,到手的東西要廢了,雖然看過凰將離輕功卓絕,可就這麼放手,還是不甘心。那為首的打了個手勢,黑衣人又從懷裏掏出那個東西,卻是兒臂管狀的,對準了這兩人。
凰將離對小孩子笑笑說:“你等我。”
飛身而上,如白駒過隙,幾個穿梭,那些黑衣人定定的坐在馬上,一動不動。凰將離幾個起落把他們手中的東西收了,放在自家包裹中,轉身看那小孩兒。
卻見他站在車把式和那女兒身邊,伸出白白白的的手,輕輕的將二人大睜的雙眼合上。將破碎的馬車裏一個包裹拿出來抱在懷裏,衝凰將離說:“我可以了。”
凰將離扯了他的小受抱在懷裏,騰空而起,一陣淩空而去。餘下呆若木雞的一群黑衣人。
一路西行,夜裏就施展輕功趕路,白日裏便撿著小道走,這孩子不哭也不鬧,跟著凰將離一路奔波。過了半月,民風漸漸純樸,兩個人都一臉風霜了。
“寶寶,你餓不餓?”凰將離問,她也不問這孩子的名字,便一路上隻叫“寶寶”。
小孩兒點點頭。
“咱們在這裏買些東西吧,我想叫上那人照顧你會好一點。”凰將離如是說,小孩子就這麼聽著。
這兩人脾性到真對了,一個不問,一個不說,各自管各自的。一路上買了些必須用的,買了些布料,凰將離便是帶著小孩兒在城外的樹林中站著。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站著,小孩兒牽著凰將離的衣擺,拽得緊緊。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遠處的樹影翻動,兩道身形相繼現出來,似乎是在猶豫,他們的步子很慢,兩雙眼都緊盯著凰將離。
麵紗下的嘴角輕輕勾起,在兩人身上一掃而過,最後落在那男子身上,“既然離開了,為何要回來呢?”
“我……一直跟在你身後。”
“你的傷?”
“無礙的,小傷而已。”枯葉隻是淡淡的笑,與那因為趕路而造成崩裂的傷口,腹部染血的衣裳更加的刺目。
凰將離點點頭,歪頭看向一路無話卻是步步緊跟在身後的鳳千楚,“你倒是將他照顧得挺好的,千楚。”
“將離姐……”
打斷鳳千楚欲說的話,凰將離淺笑著說:“這聲姐,我倒是真能承受了。你回去吧,回他身邊,我再也無法陪他了。或許……”
“沒有或許!我要跟著你,一直跟著你!”
夜晚的樹林隻能聽見鳳千楚聲嘶力竭的吼聲。她上前一步,狠狠的揪住凰將離的衣襟,像是要將她遲下一般的狠絕。
“凰將離!我是你妹妹!就算我們之前沒有血緣之時,我便已經認定了你是我姐姐,永遠的姐姐,一輩子的姐姐!你不能趕我走!不能!哪怕是你要死,我要讓你呆在我身邊!我要陪著你,一直!”
凰將離靜靜的看著眼前雙眼微紅的女子,心裏早已經平淡如水。她隻是微微的笑,隨後說:“隨便你吧。你是你,我改變不了你的決定。”她抿了抿唇,轉向枯葉,“枯葉,你帶我走吧。”風吹散了女子臉上的麵紗,月光下,女子的絕美的容顏異常的憔悴。
枯葉妖冶的容顏散發出一陣容光,他激動地握住凰將離的手,想要將她擁進懷裏,最後卻是抑製住自己澎湃的情緒,問道:“為何?那鳳月夜……”
“我與他,情深緣淺罷了。”低頭淺笑,凰將離說得雲淡風輕,“注定了,命中注定我與他,是左岸楊柳,右岸桃花。這般也好,好過相濡以沫之後,再相忘於江湖。那樣,我會更放不下,會更痛。”
“你真的已經放下了?”
“嗬嗬,放下。”低頭瞧了眼靜靜站著的小孩兒,凰將離笑得有些諷刺,“如今,他是我的兄長,我若是不放下,還能怎樣呢?”
若是真的執意與鳳月夜在一起,怕是會讓他背負上更不堪的罵名。自己那般的愛那人,又怎麼忍心會讓他背負這些呢。
幾段唏噓幾世悲歡,可笑我命由天不由我。
“我早已經不是我了,他轉身那一走,夜闌城裏的便不是我。”凰將離將小孩兒抱起,理了理他的發絲,聲音依舊是平淡如水,“你若是願意,我們便跟著你走。浪跡江湖也好,隱居山林也罷,總之,我不會在回夜闌……”
“不要說了。”淡淡的打斷凰將離的話,枯葉上前從凰將離手中接過小孩兒,妖冶的麵容綻開燦爛的笑意,“從此後,就算是褪盡風華,我依然在彼岸守護著你。”
“好。”嘴角噙笑,凰將離撫摸著小孩兒的發絲,輕聲道:“寶寶,往後,就算是我死,也有人照顧你了。”
滴答滴答的雨順著綠色琉璃瓦慢慢下滑,凝聚成一顆顆清澈的水珠,倒影著天地萬物,落入地下青石板中,萬物瞬間化為碎屑。
整整幾日,都是這種陰鬱的沒有一絲陽光的天氣。女子伸出芊芊玉手,推開雕花的窗戶,一陣水汽撲麵而來。
遠遠的,隻見一襲紅衣迎風,陰冷的庭院裏頓時多了不少生機。
紫衣女子迎風揚起手絹,聲音很輕,卻穿透了雨幕:“枯葉……”
枯葉自是仰頭一笑,一雙眸子更是笑的如桃花一般,完全不把站在一旁的小孩兒放在眼裏,向樓上的女子大方的送出一個媚眼,說道:“將離,悶了幾日,出去走走罷。”
見凰將離點頭,枯葉便是牽著小孩兒,一手拉過凰將離。門口停著一輛馬車。
上馬車之後,小孩兒便是便是歪倒在凰將離的懷裏,伸著小手喊道:“娘親抱抱,娘親抱抱。”
凰將離窘迫一笑,從枯葉懷中接過小孩兒,噙著他又白又嫩的小臉蛋,寵溺的說道:“非兒真乖,親親娘親。”因為不能總叫小孩兒寶寶,凰將離便是給他取了個“非兒”的名。非兒,非兒,終究不是自己已逝的孩子。
非兒似乎聽懂了凰將離的話,轉過頭來,笑眯眯的用自己的櫻桃小嘴,在凰將離的臉頰上輕啄了幾下。這些日子的相處,原本拘謹的孩子也漸漸與他們熟絡起來。
凰將離轉過非兒,指著枯葉道:“非兒,親親爹爹。”說著將非兒湊到枯葉的麵前,小家夥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卻在快要觸到枯葉臉頰的時候,一轉頭,靠在凰將離的懷中,蹬著小腿撒起嬌來。
枯葉的臉一下子綠了,馬車頓時傳出凰將離和非兒肆無忌憚的笑聲。枯葉臉一橫,從凰將離的懷中一把奪過非兒,作勢就要打他的屁股,清脆的笑聲頓時又化作了非兒殺豬般的哭聲。
馬蹄聲止,枯葉拉開簾子,信步跨了出來。
凰將離抱著非兒,跟在後麵。枯葉轉過身來,接下非兒,忽然伸手搭在凰將離的肩上,說道:“等等。”
凰將離錯愕的抬頭看了他一眼,還來不及阻止,枯葉便已經伸出手,拉過一直披散的白紗蒙住那絕美的容顏。理了理她有些淩亂的發絲,青絲披肩灑落,長長的搭在凰將離的胸前,迎風飄逸。
枯葉笑了笑,“好了。”
凰將離又一次被他自說自話的動作弄的滿臉通紅,隻能憋著一股氣,不好發作。
枯葉一手抱著非兒,一手牽起凰將離,向路邊的店鋪走去。
陽光灑落在泛黃的樹葉上,金燦燦的一片,反射在凰將離蒙著白紗的臉上。街上的行人及少,偶有幾個路過的,無不為此處的一家三口所吸引。
凰將離抬起頭,抬頭看見那三個青綠色的大字:“碧芳齋”,胸口忽然有一種極暖極暖的感覺,她張口,在這秋風之中,呼出一口淡淡的白霧。
枯葉伸出手,將她圈在懷中,低頭說道:“快進去吧。”
略顯陳舊卻打掃的一塵不染的店堂,似乎因他們的進入而變的更加明亮。
枯葉走進店堂,掃視了一下店裏麵的客人,信步走到二樓,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此時他一套銀色的暗花長袍,襯著他略微妖媚的眉眼,更是說不出的神采飛揚。
更奪人眼球的是,他一手抱著一個兩歲大的孩子,一手還牽著一個美人。
那孩子白白淨淨,天庭飽滿,格外秀氣,一雙眸子更是燦若星辰。
那女子雖然白紗顏麵,但舉手投足之間美態逼顯,定是傾國傾城之的。
“咳咳……看夠了沒有?”枯葉掩嘴,微微咳了一下,說道。
店小二愣是呆在原地,半響沒啃聲,那雙老鼠眼依然在他們身上來回遊移。
枯葉鬆開一直抓著凰將離的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說道:“小二,麻煩來三碗招牌豆腐腦。”
店小二這才反應過來,側過頭問道:“客官,您要點啥?小的一時閃神,沒聽清楚。”
枯葉臉一黑,狠狠的瞪了一眼店小二,又轉過頭,看著凰將離,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溫柔的說道:“在下的內人特別喜歡吃你們家的招牌豆腐腦,麻煩你給我們一家每人上一碗。”
店小二點頭記下了,一路屁顛屁顛的去樓下傳菜。
凰將離一把掙脫枯葉的手,伸手推開窗戶,將非兒接到懷中,賞著窗外的風景。“多長時日了?”
那狀似無意,輕柔的話語讓枯葉有些恍惚,他再次握上凰將離的手,感覺是冰冷一片。
“我們來錦陽多長時間了?”這次凰將離沒有抽回自己的手,那雙眸子從窗外又看過來,恬靜的一池的春水。
“兩月而已,”枯葉回想了一番才道,又是續而問道:“將離還有想去的地方麼?”
想去的地方?夜闌,或是天山麼?
凰將離搖搖頭失笑。來這錦陽,不過是想看看二十多年的鳴鳳山莊罷了,可誰知,這裏早已經沒有了鳴鳳山莊的蹤跡。或許還留下痕跡,那也是物是人非了。
凰將離沒有回答,轉而看向一旁安靜的趴在桌上的非兒,“非兒想去哪兒玩?”
快要睡著的孩子微微睜開眸子,瞧了瞧枯葉,又瞧了瞧凰將離,嘟嘟囔囔道:“爹爹曾說,娘親以前生活的地方是天山和夜闌,我想去那裏看看呢。看看能不能將娘親失去的魂魄找回來……”
意識漸漸的回籠,鳳千楚有些艱難的睜開眼,入眼便是一個黑暗的石室。滿眼的黑暗讓她的雙眼有些不適,她閉上眼,再次睜開時,便看到了角落裏一直坐著的男子。
“夜郎王……”沒有驚訝,鳳千楚隻是平靜的喚出這個人的身份。
那人端著瓷杯的手頓了頓,低垂的頭終於是抬起來,朝著鳳千楚微微一笑,“醒了,可還記得發生了什麼?”
鳳千楚眨眨眼,腦海中便是浮現出這幾日的情形。她原本是要去百曉堂送信,將凰將離的消息讓慕容白轉交給不知在何處的青琉和白錦曦二人,卻不料在她休息的客棧中招人暗算,中了迷藥。
“想要,暗中一直跟蹤我,在客棧下藥的人,便是王爺你的人了。”鳳千楚想要活動身子,卻是發現自己的雙手和雙腳都被鐵鏈鎖著。那鐵鏈貼著肌膚,泛著冰冷的涼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明白了自己此刻的處境,鳳千楚反倒是鎮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