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命中注定(3 / 3)

愣了半晌,朝歌手中的玉骨扇啪的一聲打開,他難掩自己的笑意道:“這是好事,好事啊!不過……”他頓了頓,眉宇間溢出幾縷愁苦,“以凰將離如今殘破不堪的身子,怕是無法孕育這孩子的,不然的話,會一屍兩命……月夜……”

“她落胎了,我做的。”

扇著玉骨扇的手僵滯在半空,朝歌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麵色淡漠,卻說著無情話的人。那人依舊把玩著手中的木偶,像是無比的珍惜一般,一點一點的撫摸,一點一點的在其中傾注了所有的感情。

朝歌艱難地吞了吞口水,隨即便是怒喝出聲:“你怎麼下得了手?那是你孩子,她腹中的是你的親骨肉!”他憤怒,他悲哀,他從未想過十幾年來,在他的照顧和縱容之下,眼前人竟會變得這般的殘忍與無情。

“嗬嗬……咳咳咳咳……”那人的輕笑最終化為劇烈的咳嗽,他一手捂著嘴,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血腥味從喉口翻湧上來,溢滿了整個口腔。刺眼的紅從他的手指縫隙中慢慢的滲透出來,低落在那木偶上,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像是一滴滴的血淚。

朝歌一把拉過鳳月夜,兩人席地而坐,內力緩緩的注入鳳月夜的體內,打通他鬱結的心脈。過程似乎很漫長,但鳳月夜卻一直都未鬆開那隻握著木偶的手。

良久,直到鳳月夜的臉色變得微微紅潤,朝歌才撤回了自己的內力。可鳳月夜卻始終閉著眼,不忍睜開,輕聲問道:“夜闌和天山,都如何了?”

朝歌深吸了口氣,“夜郎王已經在催促你們回去了。他似乎很急著想完成兩人的婚禮。”

“是麼?”淡淡的兩字,聽不出他的情緒,他睜開眸子,最終還是說道:“我會盡快帶她回夜闌。”說完,便是下車,卻是在朝歌喚來素青預備駕車離開之時,又道,“另外。幫我查一個人。”

“誰?”

“靜慧師太。”

靜慧師太?玉骨扇抵著額頭,朝歌有些不解?這人似乎是凰將離的師父,“為何?”

月夜白的身影在月影下綽綽,那人沒有回頭,隻是淡淡的陳述道:“我懷疑,她與子衿的死,與卿遙的死有關。還有那暗煞。”

鳳子衿,步卿遙,暗煞。

原本是毫無關聯的人和組織,但是由鳳月夜口中那人串連起來的話,朝歌相信,若真是如此,那便是一場巨大的陰謀。他神色凝重地望著一眼事不關己般的素青,點點頭,慎重道:“好,我會查。定在今日內給你答複。”

馬車咕嚕嚕的在林間行走著,很快便是行駛出了水榭的範圍。

煙影城,神殿之頂,遙遙幾萬丈,深不見底,終年雲霧繚繞,綿綿延伸無限之遠。隻有日出時分,殷紅晨光流瀉,染上層層朱紅,照得幾分清明。頂旁相隔幾裏處,有數十顆樹向上插雲端,盤蜿而下屈,大小葉子鮮綠繁茂,有些赫然有斑紋;花色大小繁多,重瓣單瓣,花黃粉白,嬌麗爛漫,殿頂竟隱隱有花香縈繞。

殿頂之上,老者架一個方桌,手中端著紫砂所做的茶碗,像是站在雲層上觀看那遼闊大地,俯瞰蒼生,似真似假,飄飄忽忽。

人影自殿底飛身而上,足尖隻是幾下輕點,便是落在老者麵前。對於來人,老者並未在意,自顧自的喝著茶。但那人卻是在被那千丈萬丈高的樹木吸引了注意,那一向隱忍著感情的清冷眸子在見到之時竟湧起一絲絲歡喜。

老者看在眼裏,微微一笑,右手執起她的手,指著盡在咫尺的樹木說:“那是扶桑,日初升於上,如同雪天蓮蕊一般的,隻生長在這麒麟穀中,由我所管!”聲音還是不失淡雅,但可見隱約的豪邁。

紅塵側著頭看著那顆扶桑,聽老者仿佛宣告所屬般的語氣時,微淺微淺的笑流瀉於嘴角。

世人曾說,這男人大氣。

也果真大氣啊!

老者鬆開握著她之手,五指鋪平,掌心向上,對著眼前奇樹緩緩地伸了出去,就在那麼的一瞬間,黃色花朵就靜靜地躺在手裏!

執起花朵,方近鼻子處輕嗅了一下,揚眉輕笑,遞給了她。

紅塵沒立刻接,隻是靜靜地看著眼前之花,花瓣重重,瓣中央是黃色微透粉紅的花心,花如手掌般大小,正被老者用食指和中指架著花梗,正麵呈現在眼前。淡淡的香味撲來,自然而然的清香卻又略帶些微酸味。

心一動,伸手便接過了花,如同老者般放鼻子便輕嗅。

“扶桑花不止一種。大小顏色零零落落都有十多種。種型不同,花色、形狀都不同。”老者頓了頓,看著紅塵細心地凝視手中黃色大花,唇角拉開一抹淡笑,又續道:“無論何種扶桑花,都有一個通性,皆是全年花期,朝開暮落,落已複開!”醇厚的嗓音,一臉的溫意。

紅塵細細看了半晌,才抬頭,便是四目相接。

錯開眼,看著遠處層層疊疊的雲霧,握著手中的花梗:“這花心特別。”

“嗯。”老者動了動,移近紅塵,將一個盛滿了茶水的紫砂茶杯塞到她手中,“扶桑花有著熱情的外表,從外看來,是奔放,火烈。可這樣的花卻有一個獨特的心,這心結構相當細致,過大的花蕊包著小花蕊,然後小花蕊纏繞連結。花心就是這樣子,這樣子的心很纖細,傷了,花就沒了靈魂,須得好好愛護。”

娓娓道來的話語在耳邊響起,這樣的心很纖細,傷了,花就沒有靈魂,須得好好愛護……

紅塵的心髒像是被猛捶一擊,有一刻尖銳的疼。

凝著那花瓣裹不住的鮮嫩花心,她低低地道:“那被摘了呢?”

“枯萎,死亡。若是這樣,更是沒了靈魂。”就像你,就像……凰將離。老者未再理會慌神的人,而是端起茶杯,指甲輕碰發出清脆的聲響,“來,陪我喝茶吧。”

收回了泛濫的心神,紅塵將手中的花輕拂,那黃色花朵便是隨著風飄揚遠去,如同,現今的她一般。

心,早已死,亦是不需要嗬護了。

端著茶杯輕抿了一口,紅塵抬頭卻是看到老者的目光落在那遠處的一片綠色之中。她知曉,那裏有一片水榭,那裏有著她曾經心心念念的人。

察覺到紅塵的視線,老者回過頭來,淡然一笑,“唯我喝了一輩子的茶,卻是一輩子都參不透這一個‘情’字。”

紅塵的表情淡淡的,似乎並不在意眼前人在說些什麼,隻是抿著茶。可她的心裏卻是早已泛起淡淡的苦澀。

“人,之所以區別於牲畜草木,也無外乎情理法三字,然而,情卻是擺在第一位的。”麒麟子執起茶壺將兩人空空如也的杯子蓄滿,他也不在意紅塵究竟有沒有聽自己絮絮叨叨,“情之一字,便是這世間最難參透的。二十年前鳳子衿步卿遙是如此,二十年後又輪到了鳳月夜和凰將離,似乎是命中注定,他們必定要生生世世的糾纏。還有那夜雪煙,是個令人心疼的孩子啊,隻可惜,太過於偏執,這些年的愛恨造就了如今的她……”

“夜雪煙沒死?”紅塵終於是愕然驚呼,激動得杯中的茶水溢出來,滴在了手背之上。

“當年,步卿遙放任她自生自滅,本以為夜雪煙會死在雪中,卻是沒想,她活了下來,以致於今日的種種。”麒麟子瞥了眼依舊驚愕的紅塵,嘴角的笑意掩去,“紅塵,難道你還不明白麼,這麼多年,你的身份,還有你最後背板的那人……”

紫砂的茶杯終於是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紅塵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她騰身而起,下一秒便是躍下了殿頂,紅色的身影在綠林中穿梭著,片刻後就消失不見。一隻手拾起地上的茶杯,輕輕擦拭過後再次放在那方桌之上。

麒麟子瞧著那人,淡淡笑了:“沒想到,你竟然還會來我這麒麟穀。”

來人是鳴鳳山莊的魏老,布滿滄桑的臉上沒有遇到故人的笑意,而是多了幾分的凝重。他負手而立,雙目緊緊地凝著自顧自喝茶的麒麟子,“你適才與那紅塵所說的一切,可都屬實?”

“自然便是你聽到的那般。她在這桃花塢內生活了二十幾年,我幾乎是年年看著她越發的偏執,越發的瘋狂,也隻能是歎息一聲。”麒麟子說著便是一聲沉沉的歎息,對平日裏偏好的苦丁此刻似乎也失去了興趣。他端著茶壺,將壺口對著地麵傾斜,剩餘的茶水便是汨汨的流淌而出,在殿頂上形成一灘水窪。

“這世間因情愛而走火入魔的人,可不止夜雪煙一個。”麒麟子這般說,目光凝重而深遠地望向魏老,見後者皺眉,他卻是笑了,“你懂我說什麼的,走吧,馬車在等你了。或許,帶凰將離走,讓她嫁給另一個人是最好的結果。隻不過,這要看鳳月夜能否承受得住那煎熬。”

“那幾個孩子皆是我看著長大,他們之間屢不清的關係著實讓人不省心。”魏老歎息一聲,止住麒麟子依舊浪費著上好苦丁的動作,在麒麟子有些詫異的注視下,接過茶壺,往口中灌了一口,苦澀的味道便是蔓延開來,他皺眉:“我不懂,你為何偏愛這苦丁。”說完,便是翩然離開。

這下子,茶壺是真的空了。

麒麟子搖晃著茶壺,嘴角的笑意斂去,似乎在喃喃自語道:“我偏好苦丁,就如同他們偏生要陷在那情愛之中一般,我也想要感受那種苦澀的味道。”

因為這輩子,早在很久以前,我便是錯過了那機會,讓你,轉身去了鳴鳳山莊,如同現今一般。你所留念的永遠不會是我這麒麟穀。

“過了這雪雙,便是淩關地界了,大家先好好休息,今兒便不走了,等到了淩關費的可是十二分的功夫。”

架著馬車的魏老頭也不回的提醒著馬車內的人,見沒有回應,也隻是搖搖頭歎息一聲,繼續駕馬念叨:“這淩關風雪大,我們得將大小姐照顧好,她的身子虛,可不能讓莊主在夜闌見到這般虛弱的大小姐。”

這最後一句話,卻是說與車中的凰將離聽的,那車中靜了好一會兒,才是一個柔柔弱弱的聲音道:“聽從您的安排吧,我也無所求的。”

魏老意味深長地向身後的車內瞥了一眼,猶記得三日前他見到這個孩子,輕裘大襖裹著如玉琢一樣的麵容,一雙眸子清澈如琉璃的透亮,晃得讓人打心眼裏心疼。

剛剛失去了孩子,凰將離卻是異常的安靜,沒有哭鬧和更多的悲戚,一如這三天來,她也一直安安靜靜全然不似個病人做派。聽說鳳月夜親手殺了她腹中的孩子,如今這般接回去,是要完成那與夜郎王府前不久定下的婚事。

魏老一歎,這才發現這苦差事又轉回自己手中,此番接凰將離回鳴鳳之後,定又是一番折騰。這已然殘破不堪的身子怎麼能受得住。這都快要四月,可淩關依舊是風雪一片,凰將離的身子又是這般,若是在路上染了寒氣病倒了,那也真真是麻煩的緊,終究咬咬牙吩咐道:“罷了,大家都打點精神,今夜就過淩關城門吧,大家小心點。”

一行人哄然應諾,這便是從新收拾,剛才行了數步,卻見道路中間,是有一人擋道。如今三月天,即便是雪雙氣候溫暖,但越是臨近淩關越是寒冷。道路上因水汽彌漫而凝結了一層薄冰,那人卻是臥冰橫置,身上有著邋遢的青衫在這春日也顯得過分單薄,他閉著眼睛,也不致是否真的睡著了。

這麼多年江湖曆練叫魏老明白一句話,反極必妖。他方才見了那個人便不由得沉下臉來,示意手下戒備,自己取下馬上的佩劍,抱劍向前失禮,沉聲道:“不知是道上哪位朋友,兄弟幾個急著趕路,不知這位朋友能否行個方便,讓我們過去?”

魏老是鳴鳳山莊的老管事,哪怕是在少林武當麵前也說得上話,如今這道上攔路之人未見得是何顯貴,如此說辭已經是給足了麵子。

卻見那攔路的青衣人聽了此話,悠悠轉醒,漫不經心地瞥了魏老一眼,竟隻是盤腿坐著,歪頭一笑:“嗯,來得好巧,今天好歹是有了開門生意。”

那青衣人坐直了身子,鳴鳳山莊諸人才看清這攔路人不過是個與他們莊主一般年紀的青年,眉目俊朗嘴角卻全然是玩世不恭的笑意,若非是他身上的青衣沾染了幾分泥水汙穢,這幅模樣倒也像是江南溫柔鄉中的紈絝。

眾人搜腸刮肚也想不出江湖中有哪位名宿是這般德行,便是有人放下心來,接口道:“做生意的,做什麼生意的?”

那青衣人亦是吃驚,攤手笑道:“什麼生意?當然是做無本生意的。”他見魏老皺了皺眉頭,便是笑著站起身來,徒勞地抖了抖身上的泥水,似有些傷腦筋的撫著額頭歎道:“非得要本少爺說那麼傷和氣的話不成,哎……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哪來的瘋子,說這樣的瘋話。”

鳴鳳山莊的人忍不住嗬斥,卻是魏老揮手止住,對那青衣人拱手道:“這天寒地凍的,大家也都不容易,勞煩這位朋友給個麵子,老夫這裏有五十兩現銀,這位朋友拿去買酒喝可好?”他說著便是當真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裏麵是雪白的紋銀。

按說魏老是給足了對方麵子,這五十兩紋銀也夠中等人家吃上三五年的開銷,並不是小數目,他不想亮出鳴鳳山莊的身份還未到淩關地界便是徒惹是非,隻盼著破財消災打發了這個怪人才好。

卻見那人微微一愣,卻是笑得前仰後伏,突然吹出一個長嘯,大笑道:“罷了罷了,兄弟們擺開陣仗,免得人家真以為咱們是要飯的。”

這嘯音未畢,便是四處皆動了起來,原先及了無聲的山野之林,突然冒出幾十個人將他們團團圍住,雖說並未有什麼陣型仗法卻難得的整齊劃一,顯非普通綠林之人。

魏老微微冷笑:“果然是有備而來,尊駕有這等氣魄,敢攔下鳴鳳山莊的座駕,又何必冒充是綠林山匪?今日之局卻也不知道尊駕要價幾何?”

那青衣人卻是正色道:“我們真的是山匪,本少做生意嘛,明碼實價,”他眼神略過眾人,顯是幾分愉悅,笑道:“一人一百兩,畜生減半,你們這是十四個人,十三匹馬,嗯,便算是兩萬兩好了,”他微微頓了頓,眼神落到魏老身上輕飄飄吐出兩個字,“黃金。”

這便是天大的笑話了,莫要說兩萬兩黃金,就是兩百兩黃金魏老也是沒有的,此言一出便是為難,瞧這架勢,魏老哪有不明白的道理。橫劍於胸前道:“尊駕好大的口氣,便是這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隻怕也不敢這般刁難,你家主子莫教你這行走江湖不要太囂張了不成。”

哪知那青衣人聳聳肩,攤手道:“我便是天生天養,沒人教規矩才長成了這幅模樣,不久前本有人能管著我點,卻不料也被人帶走了。我不管其他門派人如何,我隻知道便是他們的至親也得依本少的規矩!”

“那就先稱稱自己的斤兩吧!”兩個鳴鳳山莊的弟子年輕氣盛,哪裏按捺得住,拔劍而起,一左一右攻向青衣人。

那青衣人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是有幾分苦笑,淡淡道:“何必拔劍。”才說著,從他腰間揮出一抹淡淡地青光,身形似是未動,卻一揮之間當下兩劍,鳴鳳山莊弟子尚未反應,青光再起劍折封喉,便已經做了刀下亡魂,青衣人執刀在手,斜睨魏老,挑眉道:“如何?”

魏老隻覺得周身發冷,那青衣人原先不過是個眉目俊俏的紈絝子弟,但他手握利器之後,眉宇見的神采都有了不同,似是摒去全部的邪魅與妖氣,隻餘下傲視天下的霸道,方才那一手拔刀的手段便是幾近神魔,更勿論他此刻挑眉斜望。

壓力如有實至的壓了過來,魏老咬咬牙道:“我輩微末之人,不足掛齒,不過車中乃是鳴鳳山莊大小姐,鳴鳳山莊稱霸武林,料是尊駕武功再高手下這麼多兄弟總非皆有這般手段吧,尊駕不若就此罷手,改日黃金萬兩自當酬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