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命中注定(2 / 3)

流燭沒有理會他,細致地拭去凰將離頸上的汗水,一言不發。他隻是把凰將離的衣衫理好,眼光沒有絲毫地瞟向她身下汨汨流出的血液。鳳月夜沒有再走了,他就站在旁邊,亦沒有轉身。

“保不住了。”流燭說。

他的口氣很平靜,似乎已然置身事外了。流燭一點都不計較鳳月夜的所作所為了。在那一刻他有那麼一點的醒悟,為什麼凰將離會對鳳月夜傾心,為什麼凰將離肯為鳳月夜付出一切。若是換做他,他也許永遠都做不到那麼殘忍,是那種為了凰將離的殘忍,那種讓人難以置信的殘忍。

鳳千楚站在門邊一直未曾離開,在流燭那一句“保不住了”以後,她的心緒反而隨著流燭的口氣一同平靜下來。她笑了笑,忽然明白了鳳月夜在聽了靜慧的話後對她的所有舉動,他會因為嫉妒而傷她,會因為寬容而諒解她,也會因為珍惜而方寸大亂。他對凰將離的情,青酌,甚至是南宮羽墨這輩子,也比不上了。

“嗬嗬……”

鳳月夜的手仍捂著嘴,悶悶地笑了。他這次,沒有再回頭看凰將離。

當時,明明沒有妄想過會有這樣一個孩子的,但是現在知道了,甚至感覺到他在自己手下的生命的蠕動,卻不得不親手結束他的生命。

可是,曦兒說她很疼,自己也看得出她的痛苦,呢好,就用自己的雙手結束這一切吧。那樣曦兒就不會疼了,她依然會是那個在自己身邊時常微笑的少女,等這一切都結束了,自己會給她幸福。

但為什麼,他現在不敢轉身了,他不敢再看凰將離了。

鳳月夜又咳了幾聲,血腥的味道在他意料中湧上了咽喉。他不忍了,真的不忍了。那個孩子在自己掌下如此頑強的生命力,就算受到這般的傷害他仍能有力地踢出那一腳,他在對自己說,不要殺他好不好,他才會動而已,他一直都很乖的,隻是沒有人救他,讓他害怕了。

是啊,他一直都很乖,靜靜地在凰將離肚子裏沉睡,直到現在才動一動,想讓凰將離發現他的存在,他大概從未想過自己會讓凰將離如此痛苦,他不過想讓凰將離、讓鳳月夜知道他的存在罷了。

鳳月夜忽然猛烈地咳起來,手甫鬆開,滿口鮮血便從他口中噴出,他不忍,真的不忍了。他和凰將離的第一個孩子,真的就要這樣死去了嗎?

鳳千楚走進屋,眼前就是一片血風拂過,隨後就是鳳月夜煞白的臉色與緩緩倒下的身體。鳳千楚的衣衫恰好劃過一道血色。

“月夜哥!”鳳千楚奔到他身邊,扶住鳳月夜倒下的身體,看著他灰敗的麵色,哪裏還有往日的英姿?

“哈哈哈哈……”鳳月夜口中鮮血還沒有停,他卻已經笑了,他說:“保不住了,哈哈哈……保不住了……”

鳳千楚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她看向沉默地用眼光掃過鳳月夜的流燭,身線顫抖:“流燭!快救救他!快救救!”

流燭冷冷地看著兩人,輕輕冷笑了聲,他盯著鳳月夜,一派冷然。

“心緒激烈,氣息紊亂,真氣衝撞全身以致血流不暢,哈哈哈……”流燭也笑了,極盡譏諷的嘲笑。鳳千楚的背後直直發涼,偌大的水榭裏回蕩著的隻有流燭嘲諷的笑聲。猝然間,他笑聲驟收,冷意讓唯一清醒的鳳千楚驚駭!

“鳳、月、夜,你這個禽獸早該死了!”

他的語氣中是毫不遮掩的怒意與狠意。

月色如霜,灑在竹林之中,這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水榭,竟是下起了雪來。大雪下了兩天兩日,終於是在凰將離清醒之刻停了。無暇的雪寂靜的躺在竹葉上,夜風過處,有竹葉摩擦之聲,更有積雪滑落之聲,清越動人。

遠處的藥廬中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似乎是要將身體內的所有髒器都咳出來一般的用力。床榻上的纖細人影蜷成小小的一團,可仍見她的雙手緊緊的抱著自己平躺的腹部,不肯放手,也不願放手,即使那裏麵已經沒有了她珍視的生命。

那人拿走她孩子的同時,亦是奪走了她心底所有的念想,連同生的希望。

為何,你要這般的殘忍?

為何,你連自己的孩子都能抹殺掉?

你可知,你抹殺的不僅僅是孩子,還有……還有曦兒……

門口傳來的房門打開的吱呀聲,讓她僵直了身子,卻是沒有任何的動作。那人的腳步很輕,內力已失的她本該是感覺不到的,可這腳步聲卻是在這靜謐的屋內格外的刺耳,亦是讓她異常的熟悉。

“曦兒……”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名字,是在叫她麼?

微微蹙起了眉,卻是沒有回應,她甚至都不願動一下。可是那人的聲音為何會讓她如此的思念,為何……

明明該恨之入骨的!明明該殺了他為自己未出生的孩兒報仇的!明明……為何自己心底,還要尚存著那麼一絲讓她怨恨的愛戀。

一雙手從背後將她摟住,擁進懷裏。冰涼纖瘦的手撥開遮擋著她麵容的發絲,那人分明的瞧見了那睜大的鳳眼中的驚惶。無奈地歎息自嘴邊輕輕的吐出,摟住她的手卻是更緊了。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腹部上,那雙手,曾經握劍為他排除所有的人,正用力的蜷曲著,像是在死死的守護著。

“曦兒,我們回夜闌吧,夜郎王……”

一聲輕笑打斷了他的話,他驚喜地望著那綻放笑靨的絕美卻蒼白的容顏。懷中的人動了動身子,讓自己能看到對方的臉。凰將離伸出手慢慢的撫摸上那在月下透明般的麵容。空氣隨著她的動作變得凝滯,一點一點,慢慢的,最終同她的手一起,在他的臉上留下冰涼的冷意。

“如今的你,是幽冥,還是鳳月夜?”她如此問,連眉眼都帶著笑意。

可他卻莫名的覺得不安,連忙扣住那隻欲收回的手,那人諾諾道:“曦兒,是我,我……”

“沒關係,無所謂了。是誰都無所謂了。”凰將離搖搖頭,續而勾了勾嘴角。她移開視線,任由著目光落在房門之外的一片白雪中,漸漸的失去焦距,“鳳月夜亦或是幽冥,對我來說,都已經是無關緊要的人了。”從他殺害了他們孩子的那一刻起,便是無關緊要了。

她輕笑,那笑帶著釋然,帶著解脫……從此後,便了無牽掛了,便可以……

月光透過門窗照射進屋內,在她的臉上籠上一層銀色的光輝,是那樣的絕美傾城。可鳳月夜卻是驚慌地將手臂收緊,哪怕會弄疼懷中的人,他也顧不得。就在那一刻,就在那一刻,他以為懷中的人會在月色中漸漸的淡去,漸漸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不可以!不可以!他不允許!他好不容易才將她救回來!不可以讓她這般的離開!哪怕她恨他,哪怕她再也不願見他,哪怕……他也要將人牢牢地鎖在自己身邊,生生世世。

凰將離闔上眸子,全身癱軟地靠在鳳月夜的懷中。感覺到那人抱著自己的力度加重,她微微睜開眼睛,此刻的鳳月夜,也正含著笑,看著懷中的她。

“曦兒……我們回夜闌吧,回弱水閣。”鳳月夜淡淡的問道,薄薄的唇邊帶著優美的弧度,見懷中人就不回答,鳳月夜亦沒有生氣,隻是問道,“不喜歡那裏了麼?”

“喜歡……”凰將離靠在鳳月夜的胸口,指尖在他的胸口輕輕的劃著,隻要稍稍的用力便會刺破那一層薄薄的衣物和皮膚,刺入他的心髒。

鳳月夜低頭,吻著凰將離的長發,“我記得小時候,我經常問你,長大後,你最希望自己的家在何處。每次,你都告訴我說,在一個山穀裏,在一個大湖邊,一個用竹子做的房子裏。”他說著,聲音很輕柔,像是一股溫柔的風,輕輕的縈繞在凰將離的心口。

“我一直夢想自己能給你這樣的一座山穀……一湖水麵……一座竹屋……一個家。”

凰將離的手指停留在鳳月夜的心髒處,她嘴角含笑,淚卻早已濕了身下的錦被。

鳳月夜轉過身,勾起凰將離的下頜,看著她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曦兒,若我說我願意為了你,放棄所有的一切,永遠住在我為你營造的家中,你願意陪著我麼?”

凰將離閉上眼,倔強地側過頭,眼角帶著淚痕。

鳳月夜愣了愣,鬆開勾著她下巴的手,略帶歎息的說道:“沒關係,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

凰將離就這樣闔著眼躺著,身體的疲憊卻不能麻痹她清醒的頭腦,直到耳邊傳來鳳月夜越見均勻的呼吸,她才緩緩的側過身子,貪婪的凝視著他的模樣。他黛眉如劍,臉如刀削,微微凹陷的瞳眸,下頜還有未刮淨的胡渣。

她就這樣癡癡的看著他,不眨一下眼,不恍一絲神,似要把他刻進眸中,溶入心田。

忽然間,她的眼前出現一把染血的劍,寒光一閃,滿世界隻剩下一片血紅,血霧漸漸退卻,自己滿臉安詳的躺在血泊之中,嘴角含笑。

凰將離驚呼一聲,直直地豎起了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息,額際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怎麼了?”被呼聲驚醒的鳳月夜連忙直起身子,將凰將離摟在懷中,“不怕,有我在。”鳳月夜伸手,輕輕拭去凰將離額際的汗珠,柔聲安慰道。

“你走。”

突兀而冷冽的聲音讓鳳月夜的動作頓了頓,他蹙起眉頭,宛若未聽見一般的問:“你說什麼?”

凰將離卻是沒有回答,用力推開鳳月夜,躍身離開床榻,拿起一旁換下的衣物,穿戴了起來。

“你要去哪裏?”鳳月夜一臉疑惑地看著凰將離的動作,愣在床上。

“你不走,我走。”凰將離低頭整理衣服,冷冷道。

鳳月夜一躍從床上起來,就見凰將離推開門衝了出去。顧不得披上外衣,鳳月夜飛身追了出去。

她的內力全失,自然無法運氣輕功,可她卻是一味的向前跑著,足下的積雪被踩出一個個小坑。鳳月夜緊緊地跟在她身後,卻是沒有超越的意思,隻是跟著,一直跟著。

不知跑了多久,凰將離終於停了下來,她呆呆的站在那裏,前麵是一片結冰的湖麵。

寒風過處,竹林颯颯作響,一輪明月倒影在冰麵上,清冷刺骨。

“曦兒……你怎麼了?”鳳月夜停下腳步,欲伸手攔住那人,卻是半晌沒有動作。

凰將離回過頭,清亮的眸光中閃著一股寒氣,她退後一步,踩著身後未化開的積雪,嘎嘎作響。

“小心……”鳳月夜欲伸手拉住她,可是才想伸手卻見凰將離匆忙退後的腳步,“曦兒,你怎麼了?”他看著她,不敢靠近,不明所以,不知何為。

“你走……”凰將離側過身,避過鳳月夜的逼視,眸光淡漠的灑在泛著白光的積雪之上。她孤傲的仰起頭,硬聲說道:“你不走,我就殺了你!”

與其等將來他們都控製不了自己,錯手傷了對方,不如今天一刀兩斷,讓她死了這份心思。

她閉上眼,痛苦又決絕的說道:“鳳月夜,你走不走,你害我還不夠嗎?你讓我變成隻為你殺人的機器,你讓我把你這殺父仇人認作兄長十八年,你讓我身中兩種劇毒生不如死,你將我囚禁在那夜台日日欺淩,你廢我武功捏斷我的手筋讓我這輩子都無法持劍,你甚至……甚至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如今還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想要我繼續留在你身邊!”

凰將離喘著粗氣,控訴著鳳月夜,每一句都似一顆毒瘤,擊中鳳月夜的要害。

“你真的這麼看我?”鳳月夜站在那裏,難得一臉頹然的看著凰將離,月光灑在他的臉上,說不出的落寞與寂寥。他炸了眨眼,眸中似有化不開的霧氣氤氳而升。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他低下頭,似有液體滑落,“我對不起很多人……我對不起我爹,未能在他臨死之前趕回,最終釀成我終生的遺憾。我對不起子衿,未能盡到一個兒子的責任,竟讓他為何護我而死在別人的匕首劇毒之下;我對不起花容,始終逢場作戲,辜負她一片癡心,更是毀了她的容顏,鑄成大錯;我還對不起朝歌,他盡心盡力護我十幾年,可我卻是一再的一意孤行。”

鳳月夜抬起頭,看著凰將離,無奈的笑著。

“我對不起他們,可我也知道,我最對不起的那人,是你。在意識混沌的日子裏,我甚至隻要想到你的名字,看到你容顏便會失控,那是僅僅對你的占有欲,僅僅對你欲望和瘋狂的愛戀……我對不起花容,是因為她竟要傷害我念念不忘的那人……”

“不要再說了……”凰將離憤怒的低吼道:“你再說一句試試看,你再說一句!”她抬起眸子,對上鳳月夜的視線。如墨的眸已經變得血紅,淩厲,寒意逼人,她的眸中不含一滴淚,淚早已灌滿了心田。

不要再說而來,好嗎?她的心在乞求。

不要再牽絆我的腳步,讓我停滯不前。

不要再給我過多的溫柔,讓我沉溺其中。

不要再讓我知道自己有多麼愛你,讓我走的不那麼傷心,好嗎?

鳳月夜,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遇見你。

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竹林靜謐,沒有半點響動。

兩個人就這樣對峙而站,周身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起來。

鳳月夜凝著那雙宛若滴血一般的眸子,終是無奈地歎了口氣,他朝著凰將離伸出手,讓自己的嘴角溢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曦兒,我們回家吧,跟我回家吧。”

回家,回家,回家……那人的話語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漸漸的模糊了她的神智。他對她說,我們回家……可是……凰將離抱住頭蹲下身子,將自己的臉狠狠地埋進臂彎之內,她在結冰的湖麵之前,用雙手將自己顫抖的身子緊緊的環住,嘴裏不斷呢喃著。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不,我們還回得去,隻要你願意,就可以回去,隻要你願意,曦兒。”上前將那人環進懷裏,鳳月夜撫著她的背,輕柔的安慰著。

他知曉,自己對不起她,可終究傷害已經釀成了,已經容不得他後悔。如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帶她離開這裏,回到那個曾經帶給過她溫暖的地方,回到那裏,或許,她還會繼續留在自己身邊吧,或許……

他這般奢望著,輕柔地安撫著她,就像小時候每次習武受傷時一般。懷中的人一直顫栗著,漸漸的卻是平息下來。聽著那人平穩而清淺的呼吸,鳳月夜深深歎了口氣,將人抱起慢慢的走回藥廬。

走到房門時,對上了鳳千楚凝著兩人的眸子。那少女任由著她的白發被夜風刮起,遮掩著她的麵容,可他卻是能分明的從那雙眸中瞧見一絲欣羨。

“真好,她還會原諒你的。”

鳳千楚如是說,然後,她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鳳月夜分明從她的眼角看到了隨風滴落的一絲晶瑩。

將熟睡地凰將離放置在床榻之上,鳳月夜拾起外衣穿好。細致的幫床榻上的人掖好被角,這才轉身離開。

遠處傳來篤篤的馬蹄聲,朝歌掀起車簾跳了下來,走到鳳月夜麵前,目光掃過他身後的水榭,一臉凝重。

“你終究還是知道了?”他平靜的問道,好像料到了這結果。

鳳月夜撩起了額前的發絲,沒有理會朝歌的問題。他走進馬車內,欲隔絕那人的視線,卻是被朝歌搶先一步的擠上來。

朝歌上前,搭上鳳月夜的脈搏,眉頭微蹙,“之前,你發作過,甚至是鬱結,內力衝擊心脈。你不是曾經答應過我,要好好的,不再犯麼?這又是為何?”

鳳月夜隻是沉默著不說話,從馬車的暗格中找到了一個小小的木偶,那是曾經他為她雕刻的。指腹輕輕的撫摸著那帶笑的絕美容顏,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淒涼。良久良久,朝歌才聽到他的輕聲細語:“曦兒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