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一眼，靜慧師太也又壓下滿腹怒氣來，上前對凰將離道：“將離，既然你已經來了，為師再說什麼也無益。隻要你助師父殺了這惡人，師父念著這麼多年的師徒之情也不會責怪於你了。”說著，她又亮出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似是若有所思道：“這把匕首當時要了你爹一條性命。現在，師父要你也用這把匕首，來為你爹雪恨！”
凰將離聞言一個不穩險些跌倒在地，幸是鳳千楚不著痕跡地扶了她一把，才勉強穩住她身形。
“師父……我爹？”眸中閃過一絲茫然，雖從小便知鳳子衿不是她的親生爹爹，但她還是第一次從外人口中聽聞她爹爹的消息？“我爹是誰？師父？為何我要殺了鳳月夜為爹雪恨？”
“此刻你還在跟師父我裝糊塗！凰將離莫不成你忘了，我從小便教你的麼？你爹是我的丈夫，是鳳子衿殺了你爹！如今我要你用這把匕首殺了鳳月夜，為你爹報仇！”
“師父……”凰將離不敢再看靜慧師太，更不敢看不遠處的鳳月夜，隻是死死盯住那把匕首，神情是萬分掙紮。“師父，可否告訴徒兒，我爹……究竟是誰……”
靜慧師太的手微不可察的握住了身邊女弟子的手腕，似是異常的哀傷，她逐漸迷蒙上水霧的眸子透過凰將離直直的落在鳳月夜身上，宛若怨恨。
“你爹，便是鳴鳳山莊前任莊主，妖君鳳子衿！”
“不！不可能！我是孤兒！月夜和千楚才是子衿的孩子！我是孤兒，我是被子衿帶回鳴鳳的孤兒！”
“嗬，可笑。”瞧著略微瘋狂，不斷搖著頭不敢置信的凰將離，靜慧師太嗤笑一聲：“你以為你子衿那樣的性子，會將你這麼一個毫無關係的人帶回鳴鳳？你以為他為何要將你送來無名山習武，目的就是為了不讓你被鳳月夜發現你與鳴鳳的真正關係，這才有機會接近他。鳳月夜和鳳千楚根本就不姓鳳！你才是真正的鳴鳳山莊的主人！”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凰將離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她的眼已經布滿了暗紅之色，彌漫著無盡的水霧。腦海中不斷浮現著曾經的畫麵，那個人從小便是將她護在懷裏，那個人從小便是輕聲細語的同自己說話，那個人從小便是將自己當親生女兒一邊拿的照顧……
子衿……爹爹……
“那一年你被迫下山，是因為子衿在西北荒漠消失，乃至於今時今日都未有杳無音訊。你可知，那日，是誰與他在一起？是鳳月夜！是子衿一手教導出來的鳳月夜！是他用一把淬毒的匕首趁子衿不備，狠狠地刺進了子衿的心窩！是他殺了你爹！”
喧嘩的林子靜謐下來，連同鳥叫蟲鳴都不再。靜慧師太的帶著哭腔的嗓音就如同一把把的尖刀，很恨地劃破深沉的夜空，劃破了凰將離早就殘破不堪的身子，還有那已被掏空的心。
“師父……”
“既然你還叫我一聲師父就不要再猶豫了。拿著罷！”靜慧師太狠下心來，催促著幾乎麵如金紙的凰將離。“我……”
“師姐快接啊！妖君的仇就靠你了……”
“師姐，快啊！”眾人亦是急得緊。
在眾人焦灼目光的注視下，凰將離努力控製著不知為何而發抖的手，一點一點地抽出了冽著寒光的匕首。而那道光芒幾乎耀得她眼前陣陣發黑，身上的疼痛已經發展到不能讓她的意誌忽視的程度，似滔天的浪潮翻卷而來，幾乎叫她窒息。
“將離還不快去！”靜慧見她萬般猶豫，心中也愈發不耐煩起來。
“是……徒兒……謹遵使命！”
“將離姐！”
她掙脫鳳千楚攙扶著她的手，她虔敬地鞠了一躬，沒人了解這背後真正的內涵是什麼，是永遠的訣別，還是徹底的背離。但是都讓她們的心一陣糾痛。
總覺得，要失去什麼了，每個人都有那麼一份悲傷，就像捧著絢爛的落英般，虔誠的哀傷，哀傷的虔誠。於是，這絲絲縷縷便拚湊成了一幅巨大悲傷的心傷，橫掛在你的視野之中，成為揮之不去的陰霾。
沒有了鳳千楚的支持，凰將離的步履滯緩，似乎每走一步都要廢掉她巨大的精力。即使對方灼人的目光似道道利刃穿透了她的身體，凰將離也沒有抬頭看鳳月夜，這樣的自己，有什麼勇氣去麵對他？
腹中實在疼得緊了。她的手依著身體的本能壓著作疼的部位，試圖造成另一種痛覺來轉移內部的疼痛，卻不想一壓便是更加劇烈的絞痛。凰將離知得強忍著，微弓著身子走向鳳月夜。
心中明明已經很急迫了，為什麼還有那般強大的意誌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呢？鳳月夜的身體立得筆直，臉上漠然的神情似乎說著他毫不在意那些指控和凰將離的表現，但是那僵硬了的鎮定正如他身體的僵硬。
她欺騙了自己，她們都在欺騙自己。一切都是自作多情，一切都是她們的計謀。現在的她，憑什麼要自己憐惜！
又是一陣劇烈的翻湧，凰將離覺得自己全身的寒毛似乎都在那一瞬間豎起。不斷散去的體溫甚至讓她的身體直接違背了意誌。她微微地晃了晃，緊接著就彎著身軀半跪在了地上。
“這是……”眾人一陣喧嘩。
靜慧雖是冷眼相待，但執著長劍的手還是分外明顯地抖了抖。
鳳月夜仍站在凰將離幾步開外，那一刻，他幾乎要衝上前去扶住她，如今見她倒下去沒有動作，隻是用目光將對方審視了一遍又一遍。
我已無力分辨你是否在騙我了……那在山中漫長的對凰將離的生活的空白認知，讓鳳月夜已經無法去相信……
最後，凰將離還是憑著自己僅剩的力氣站起來。她明白，能幫她的隻有自己。不要奢望，因為不可以。
“月夜……這一切都是真的麼？你們在騙我對不對？對不起……我騙了你，你會怪我嗎？”她艱難地開了口，齒間是化不開的苦澀。
鳳月夜沒有回答，神情漸冷。
“你會怪我的，一定會的啊……嗬嗬嗬……”凰將離竟是癡癡地笑了起來，“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何況是你？額……”
凰將離低下頭，輕哼一聲，終是沒有忍住那陣不同尋常的疼痛。鳳月夜的瞳眸立刻收緊，手上卻始終沒有動作。他抿著唇，將周圍的氣場靜默成一片。
“為什麼……會什麼這麼多事？為什麼要遇見師父？為什麼所有的事情會變成這樣，我明明以為……”她咬咬唇，頓了頓，“以為還可以瞞你一陣，再……和你在一起，即使隻有幾天我也甘心……可是，”
凰將離抬起頭，悲戚的神情讓鳳月夜不忍相看。
“為什麼連我最後的希望都要奪走？為什麼連我最後的假想都要打破！我隻求過一次，難道，這都是一種奢望嗎？”她無力的笑了笑。“果然還是我太自私了，想要的……太多了，現在……上天……都要懲罰……我……”
凰將離越說越斷續，仿佛每說一字都是一種巨大的折磨。鳳月夜站在她麵前，清清楚楚地看見凰將離額上涔出的細汗，映得她的臉頰愈發透白。
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住了。
鳳月夜抬起手，微微抬高對方削瘦的臉頰，將那抑製不了的憐惜與憐愛用目光安靜而洶湧地表達給她。
想要欲罷不能的寵溺她，就算她一輩子欺騙自己，即使她的目的是要將自己抹殺，也義無反顧。
鳳月夜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凰將離的臉，為她拭去已使鬢發微濕的汗水。
……他依舊沒有說話。
凰將離對於他的舉動是無比的震驚。但隨即綻開了滿足的笑容。
這就是她要的幸福，她所奢求的，所追求的。在陷入失望絕境後意外地看到的希望。
……並不是無所得的。
她虛弱而幸福的模樣有一份難以言喻的美感，這已足以讓鳳月夜心亂神迷，忽視掉已是呆愣的眾人，鳳月夜挽過她不顧一切地吻上了凰將離讓自己迷戀的唇。
不顧一切，不顧所有，就是如此這般地表達著。你是我的，這輩子，都隻可能是我的。
鳳月夜有些霸道的吻將凰將離鎖得緊緊的，將手深深淺淺地插入對方的萬縷青絲中，一點、一點地收緊。仿佛是有千言萬語要說給對方聽，纏綿的唇齒將一句句的擔心與思念傳遞給她……
不要跟別人在一起，不要丟下我，為何不跟我回去？我很想你。該到哪裏去找你？你現在還好嗎？我會找到你的，無論你跑到哪裏……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當冰冷的利刃與肌膚相接，慢慢侵入身體時，兩人皆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在愛與痛的邊緣掙紮。最後，她選擇了永遠的背離。
“對不起，我不愛你了。”我沒有資格。
鮮紅溫熱的血液霎時湧出，在如雲翳般潔白的衣衫上蔓延、放大，直至刺眼。
凰將離顫抖地掙開他的懷抱，步步後退，別過臉有意地避開鳳月夜被驚愕占滿的瞳孔。心髒急促地收縮著、窒息得她仿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你說……什麼？”那壓抑著的憤怒從對方熟悉的嗓音中透出。
“我說，我一直都在騙你，從來沒有愛過你。我恨你，我恨你！你聽清楚沒有！”凰將離幾乎是聲嘶力竭，倏然拔出深入鳳月夜腹部的匕首，血頓時染紅了她的雙眼。
“唔……”鳳月夜悶哼一聲，臉上表情卻是紋絲不動，一味地盯著鳳月夜。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將聲音充實得僵硬。“你用這把匕首害我爹爹性命。現在，我還你一刀。若你不死，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你死了，我隻能說……”
凰將離咬緊了唇，留下一條漸漸的印記，字字堅決：“是你，罪有應得！”
鮮血在那一刻大量洶湧，但鳳月夜似乎感受不到肉體上的痛苦，看著凰將離的眼神瞬間變化。在那之中，似乎有什麼破裂了。
“你就這麼，想要我死？”
“是！”
凰將離不假思索，偏過頭，萬分決然。
“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他的語氣已不是方才那般，更添幾分慍怒之意。凰將離仍是固執地不看他，緊抿著唇，雙頰失了血色。
“看著我的眼睛！”鳳月夜提高了音量，命令道。
凰將離在這番命令下，身體莫名地抖了抖，臉部的陰影愈深。
鳳月夜的的耐性在一刻被全然磨光了，怒氣幾乎是爆發出來。他走近前狠狠鉗住凰將離的下顎，粗暴地扳過她的臉龐，將一臉憤怒逼近她的眼中。“你一開始是以什麼目的接近我的！回答我！”
凰將離看著他微微猙獰的麵龐，眼神淒迷如霧，卻是一字一頓道：“殺、你。”
鳳月夜的眼神瞬間陰狠了幾分、手上漸漸用力，“那你所說的白首不離，你為我做的那些事又是為了什麼！”
“殺、你！”
她冰冷的聲音似道道利刃，精確無比地穿透鳳月夜的心。
支離破碎。
鳳月夜手上用力，反手一轉便掐住了凰將離纖細的脖頸，將她懸空抓起。凰將離的臉色一下變得雪白，雙手死死壓在絞痛不停的腹部，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
鳳月夜隻道她是不敢還手，手上更是發狠，“為什麼不反抗？你不是一心一意為爹報仇的嗎？還手啊！”
“殺……殺……我……殺……”
斷續的字符一個一個蹦進鳳月夜的耳中，刺激著他敏感的神經，愈發地教他心碎。
“你這惡賊，快放下我的女兒！”
靜慧這才從方才一連串突如其來的事情中反應過來，看見鳳月夜的動作，登時大喝一聲。鳳月夜沒有看她，隻是紅了雙眼瞪著神智已有些渙散的凰將離。猩紅的火光從他心底騰起，直燒到眼眸深處。
靜慧見情形不對，便要衝上去，身邊的女弟子拉著她，製止道：“師父不可！您這樣上去隻會刺激鳳月夜，讓師姐死得更快！”
靜慧聞言便猶豫了，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凰將離死？但憑自己的實力，若要從鳳月夜手中救下凰將離怕也是妄想。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一旁的鳳千楚再也不能坐視不管，她見凰將離的身體幾乎不再掙動，而鳳月夜更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頓時慌了心神。她急急跑到靜慧身邊哭喊道：“師父！師父！快救救將離姐！再下去她會不行的！師父，師父快救她！”
靜慧心中萬般為難，她即便不想凰將離死，如今也無其他法子。靜慧身旁那女弟子見狀，一把開來鳳千楚，斥道：“鳳師姐，你怎可為了一人之利而不顧大局！隻要我們能殺了鳳月夜。師姐即使死也無遺憾了。況且你看不出師姐對那鳳月夜有情嗎？現在敵我難分，若師姐倒戈相向，我們拚死救她又有何用！我倒是忘了，你也姓鳳，是那鳳月夜的親妹妹，你與他定是同夥！”
鳳千楚看那女弟子譏誚的神情，頓時心灰意冷，就算一同長大，有著十幾年的情誼，到了生死存亡關頭，也不過如此！她輕蔑地冷笑一聲，推開那女弟子，跪倒在靜慧身前。
“師父寧願讓自己的愛女死於眼前也不願出手相救？”
鳳千楚鋒利的目光讓靜慧不敢相對。她未有立即作答，默默地移過視線，許久才道：“若她是為她父親報仇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哼哼……好啊，原來這就是您的‘名家風範’。”
鳳千楚緩緩站起，毫無猶豫地走向鳳月夜，漠視身後的一群人。“月夜哥哥，從小我們便是一同長大，將離姐是何種人，難道你還不清楚麼？這麼多年來，她為你所做的一切，難道就因為這幾人的幾句話就能抹殺麼？”
鳳月夜未有理她，仍是狠狠地掐著凰將離。凰將離的呼吸已漸漸變得微弱。
“月夜哥哥，我知你們情誼深厚，你切莫不可為了一時之恨做了衝動之事啊！你先鬆手，把將離放下來，有何責難我們談清楚了再動手不遲！”
鳳千楚慢慢靠上前去，努力將語氣放得平穩。
“月夜哥哥，你先鬆手，鬆手。”
她伸出手已能碰到凰將離，見鳳月夜未有明顯的敵意，便也放大膽子。氣氛幾乎凝固下來。
眼看著就要讓鳳月夜鬆手，卻不料此刻凰將離輕咳一聲，身體像個篩子般決裂顫抖起來。鳳月夜霎時目光一狠，轉身將凰將離重重一拋，扔在了地上。凰將離在猝不及防的撞擊下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地上，幾乎就在那一刻恢複了全部意識與感覺。
“額……”
她遏製不住地痛呼出聲，試著動了動身體，腹中卻是一陣激痛。鳳千楚見凰將離脫險，心中大喜，忙要去扶她，卻不料鳳月夜伸手擋在凰將離身前，自己迎上了鳳月夜陰冷的目光。
“月夜哥哥，你……”
“你和她什麼關係。”
“啊？我、我們……”
鳳千楚駭得後退一步，不敢再說。鳳月夜聽她自稱“我們”，心下更是慍怒，想起方才凰將離和她的親密舉動，陰戾地瞪了眼已站不起身的凰將離，眼神似寒風般掃過鳳千楚。
鳳千楚從未見鳳月夜對自己有過這般神情，被嚇得不輕，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月夜哥哥……”
她話語未完，便覺周圍一陣沁骨的寒意襲來，再看鳳月夜，神情瞬時驚恐無比，這鳳月夜竟是一掌打向自己！鳳月夜萬萬想不到鳳月夜會有此突然一襲，她本就毫無防備，此刻兩人離得又近。這一掌下來，鳳千楚重傷無疑！
鳳月夜出手，從來都不會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