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找了,找到了又如何,那個人不是你的,我才是你的。”當這句話從枯葉的口中說出來時,他連自己都驚呆了,不知何時自己對凰將離已經淪陷到這種地步。
掙紮出枯葉的懷抱,凰將離呆呆的坐在泥濘中間,目光空洞的望著遠方,身體在雨中瑟瑟發抖。
“你還給我!”她說著,轉過身子,眸光依舊怨恨,“你把玉佩還給我,從此以後,我就心甘情願的跟著你,與他再無瓜葛。”她看著枯葉,被雨淋濕的眼裏有溢出兩道淚痕,為什麼,為什麼連最後的念想你都不肯留給我?凰將離吸了吸鼻子,痛苦倒下。
翌日,午後的陽光穿過雕花的窗欞,斑駁的灑在凰將離的床前。凰將離靜靜的躺著,美麗又安詳,長長的睫羽在她的眼瞼下投射出一圈陰暗,那陰影顫動了一下,她睜開了眼睛,一滴淚不失時機的從她的眼角滑落,冰冷的手心裏殘留著一點汗濕。可是她卻那麼清晰的感覺到,那枚玉佩,就睡在自己的掌心。
淚是滾燙的,玉佩也是滾燙的。
她微微的一笑,仿佛要將她前世的所有,全部泯滅在這淡笑之中。
三月的朝陽難得的陽光晴好,街道之上也因而變得熱鬧非凡。捏泥人的,賣冰糖葫蘆的,賣藝的,甚至是摘了自家地裏麵的菜拿出來賣的村民,紛紛彙聚到了這個繁華的古城裏。青石板的街巷裏頓時變得擁擠,可是當一個男子帶著一名女子出現的時候,大家都紛紛自覺的靠著邊,讓出了一席小路。
“葉公子,帶媳婦出來玩啊?”朱大娘一邊向那男子打著招呼,一邊從籮筐裏麵拿一把紅紅的棗子塞到那女子的手中,“懷孕的女子,多吃棗子補補。”
女子看了看身邊的男子,又凝了凝手中紅棗,搖頭笑道:“朱大娘,我們不能拿你們的東西,你們種地都很辛苦。”
那中年婦女笑著,又從籮筐中掏出一把塞到男子的手中,不由分說道:“這不是給你的,給你腹中的寶寶吃的,看姑娘你瘦成這樣,平日裏也沒少見公子給你燉補品,若不是虛不受補怎麼會這樣呢,棗子都吃點,對你和寶寶都有好處。”
見那婦女如此說,二人也不好再推遲,女子從袖中掏出一條絹絲細心的將棗子全數放在絹絲內包好,這才與那婦女道謝離開。眾人瞧著兩人相攜離去的背影皆是一陣欽羨。如此這般的男才女貌,就算不是大戶人家的兒女,也足夠讓他們仰視了。
枯葉從凰將離手中接過那包棗子,瞧著她越發纖細的身子,忍不住歎氣道:“朱大娘倒是說得沒錯,你這是虛不受補,看看等孩子生下來後,會不會好一點。”目光落在她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這孩子已經兩個多月了,本不算明顯,可在凰將離這瘦得隻剩下皮包骨的身子上去還是能瞧出來的。
“還有八月呢,一點不著急。我隻盼著我能活到那時候。”凰將離淺笑著任由枯葉拉著她穿街走巷。
不理會凰將離有些掃興的話,枯葉拉著她徑直往前走,終於走到一家脂粉店前才停下來,那正招呼著眾位姑娘的小廝似乎與枯葉異常的熟識,見到兩人時,便是放下手中的活計笑臉盈盈上前將兩人迎進店裏。
各種脂粉香混合在一起,撲鼻而來。凰將離有些不適的蹙了蹙眉頭,抬手用衣袖輕掩住鼻子。枯葉似乎瞧出了她的異樣,便是拉到屋外吩咐小廝搬來椅子,“你坐這等我會吧,我馬上回來。”
店外雖然同樣有著淡淡的脂粉香,但卻不再不能忍受,凰將離輕點頭便瞧見枯葉快步地走向脂粉店的內堂。不明白枯葉為何要來這脂粉店,但她也從不深究。她不了解枯葉這人,雖住在一個院落中有兩月多餘,但很多時候都是凰將離和鳳千楚兩人待著。枯葉時常不在,有時候回來便會帶許許多多的藥材。
莫約半盞的茶的功夫,枯葉便是從店裏走了出來,他蹲在凰將離的麵前牽過她的手。凰將離感覺到自己手心的異樣,低頭一看卻見一個琉璃般的小盒子。透明的小盒子裏裝著粉末狀的淡粉色的東西。凰將離在枯葉的一臉期待下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一股似有似無的清香便是在她的鼻尖環繞著。
凰將離驚愕的睜大眸子,喃喃道:“這是……”那味道,她怎會不熟悉,那是雪天蓮蕊獨特的香味。
“對,這就是我曾說過的,無水。”用雪天蓮蕊做成的無水。枯葉嘴角勾住笑意,靜靜地凝著凰將離,本以為能從她的眸子中看到欣喜,但沒想到他費盡心力做這無水,換來的卻是凰將離的質問。
“你知道雪天蓮蕊在哪?你從哪得到的雪天蓮蕊?”重重的將盒子蓋上,凰將離激動地站起身來。不可能的,被擒之前,她已經將雪天蓮蕊藏到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枯葉怎麼會有雪天蓮蕊,怎麼會拿它來做這胭脂!若是雪天蓮蕊沒有了,鳳月夜的大計怎麼辦?眸子中閃過一絲焦慮,凰將離的手下意識地揪住了枯葉的衣襟。
瞧著眼前失控的凰將離,枯葉的深邃的眸子一沉。他不由分說地拽起凰將離,想要將人拉回去。可隨之原本失神地人卻是定定的愣在了原地。
有兩名帶著刀劍的武林人從他們身邊走過,嘴裏談笑著什麼。枯葉清清楚楚地聽到其中一人說。
“沒想到鳴鳳山莊的鳳莊主也有今日,被圍在那飛來峰之上,如今生死未卜呢。”
咳咳……咳咳……
凰將離翻了一個身,朝床內裏側著,閉著眼睛,不理會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她今天又不肯喝藥?”枯葉站在門口,透過門縫看著裏麵側臥的人。原本瘦弱的她如今隻剩下了一幅骨架。陽春時節,本是春意暖暖的時候,她的房裏卻依舊生起了暖爐,隻因她體內的陰氣越加盛行。初來朝陽的時候,便為她請盡了名醫,各個信誓旦旦,到現在每個名醫都垂頭喪氣。
本來這人還好好的配合著喝藥,但自上午聽聞那鳳月夜的消息之後,便開始決絕調養。
接過鳳千楚手上的藥碗,進入房中,順手將門縫掩住,生怕一點點的風進來,毒會讓房內的人受涼。加上上次淋的那一場雨,她的身體,已經是越來越差了。隻有靠這一碗藥,苦苦的支撐。
“將離,起來喝藥。”枯葉的手撫在她的腰間,凸起的胯骨讓她的手指僵硬。
凰將離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無聲的抗議著。閉著眼,纖長的睫毛微微閃動,嘴角是倔強的神情。
單手扳過她的身子,拉起凰將離的衣領將她從床上拖起來,抓住她的頭發向後仰著,另一隻手又將那盛滿烏黑藥汁的碗湊了上來,抵在凰將離的唇邊:“我沒空跟你磨蹭,給我喝下去。”
濃黑色的藥汁灌入凰將離的口中,凰將離輕咳幾聲,連帶嗆出幾口藥汁,枯葉暗下眸色,臉上幾許淒楚,卻轉眼不見。手中的動作不停,將那碗中剩下的藥汁全數灌了進去,才滿意的鬆開了手,看著凰將離起伏的胸口,背轉身子,冷冷道:“不要跟我玩這一套,我不會讓你走,至少不會讓你在孩子出生之前走。”
凰將離如木偶般癱倒在床上,手掌扣住自己的胸口,撫著那貼著心髒的玉佩,兩行淚淒然的落下,用淡得不能再淡的聲音乞求道:“放我走?好不好?放我走?”
枯葉鬆手,手中的瓷碗應聲落地,一片白花花的破碎。
一字一句的說道:“死,都不會讓你走!你是我枯葉的,從我在麒麟穀救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枯葉的!我絕對不允許你離開!你答應過我什麼,你自己記得!我不會放你走!你明白嗎?”轉身身子,彎下腰,單手撐在凰將離的身側,不過三寸的距離,他們麵麵相覷,一個淚如泉湧,另一個則一臉冷漠。
低下頭,輕啄了一下凰將離冰涼的唇,枯葉皺了下眉,別過身子,一聲歎息緩緩自口中歎出。
將離,我究竟該如何愛你,才能讓你忘了他?
枯葉何時出去的她並不知曉,勾了勾唇角艱難地自床榻上爬起來,許是躺得太久,她連下床都需要極大的氣力。凰將離靠在桌上懨懨地打著哈欠,因為藥效險些又睡了過去。她的目光在桌上晃來蕩去,看著茶杯中剩下的茶水,一時玩性大發。用食指蘸了些水,在桌上寫起字來。
“寫什麼呢?”她呢喃著。
“鳳……”
她在桌上寫下了一個鳳字,嘴上竟不自覺挽起弧度來。見字如見人,凰將離看著桌上的三個水字,癡癡地笑了起來,仿若親眼看見她站在自己麵前一般。
“姐姐。”
隨著一聲女聲的響起,凰將離目光一邊,隨手擦去桌上的水跡,起身開門。
跨上馬背,一路飛馳了有二三十裏,始終有一陣隱約的馬蹄聲跟在自己的身後,不近不遠距離大約保持在二裏左右,看樣子這來人是衝著自己的。鳳月夜幹脆棄了馬,縱身躍到一旁的飛來峰樹林中。亦沒有躲藏的意思,背負著雙手,等著來者。
月光下,那來人跨坐在馬上,穿一襲月白色鑲銀線的長衫,頭上戴一個同色的鬥笠,白色紗簾遮住她的臉,從遠處而來,微風浮動,卻有幾分飄逸之美。這一身白衣更讓鳳月夜忍不住心悸。待來者已近,方才回過神來,便是衝著那人說到:“閣下可是在找本莊主?”
那人勒住了韁繩,飛馳的馬順勢止住了步伐,高高的晾起前蹄,停在了鳳月夜的麵前。鳴鳳山莊鳳月夜,畢竟是高手,自己據他兩裏,都能得知。那人笑了笑,從馬上躍下,轉過身子在鳳月夜麵前說道:“在下隻有一事想問,若是未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妨收了鳳莊主的性命。”
鳳月夜抬了抬眸,透過那紗簾直直的望進她的眸子,末了勾了勾唇角:“既是師太想要知道,那本莊主便回答你就是,何必這般勞師動眾的將這飛來峰都包圍。”
見鳳月夜已然是認出了自己身份,那鬥笠帶著也再無意義。她幹脆掀了鬥笠往空中一拋。隨著鬥笠落在地上,四周隱藏的紛紛出現,隱隱有將鳳月夜包圍之勢。
“鳳月夜,我念你是鳳子衿之子本不欲傷你,但如今你作惡多端,我又豈能容你?既是鳴鳳山莊莊主,又為何要做那天山的邪魔歪道?你如此做法,難道不怕為天下英雄所恥笑?”靜慧師太義正詞嚴,不露畏懼之意。
鳳月夜聽了這番指責,無一絲動容,隻是淡淡掃了靜慧師太一眼,眼神清澈無比。他的性子素來冷淡,無悲無喜。那師太說中的既是事實,他也不欲辯解。
而此刻鳳月夜的反應在靜慧師太眼中就是一副自命清高之態,這讓她禁不住又生了幾分怒氣。
“枉你一身精湛武藝,心機卻如此惡毒奸詐!你不要以為默不作聲我靜慧就不能耐你何了!你辱我愛女將離的惡行,靜慧就是拚掉性命也會和你算清的!”
鳳月夜眼神微變,麵上千年的平靜終於閃現了裂痕,目光則定在靜慧身上,教靜慧師太也一時地不自在。
靜慧師太覺得自己的聲音仿佛被他冰冷的眼神凝結在空氣中……
“事到如今,我便與你挑明了。凰將離就是我的女兒,她自幼便被養在鳴鳳山莊是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誅殺鳴鳳山莊的所有人,為她爹爹報仇!不想我這乖女兒,現在,也被你賊惡人迷惑去了!鳳月夜,你可還有什麼話說!”
鳳月夜的目光愈發深邃起來,直教人看不清他眸底的那片深色。每當師太提及凰將離,他的眉峰便攥起幾分,可見凰將離在他心中的地位。
而此時,包圍住鳳月夜的一女弟子已憤然地站出來。“眾師姐妹們,將離師姐向來待我們不薄,如此一個心善的女子竟慘遭惡人摧殘,實在於天理不容。還有我們的師公皆是被那鳴鳳山莊所殺,如今這仇人已站在我們麵前,眾姐妹們,我們定要為師公和師姐報仇啊!”
這一番激憤人心的話怎不叫這些女弟子們齊心?一時呼聲震地……
“為師公報仇!為師姐報仇!”
靜慧一聽,不禁大感欣慰,頗為讚賞地看了那女弟子,執起長劍對一旁沉默的鳳月夜道:“鳳子衿殺我丈夫,父債子償,今日我門派上下必取你首級祭於我丈夫靈前!門下弟子聽令!”
“誅殺鳳月夜,慰藉我丈夫在天之靈!”
一時殺氣四起,眾弟子皆嚴陣以待,而鳳月夜亦是下意識地撫上腰間的太鳳驚藍,正欲抽劍之時,耳邊卻莫名響起許多年前凰將離的話語。
“如果一個人因為一場誤會而要害你性命,你會如何?”
不知這問題從何而來,鳳月夜耐著性子還是做出了回答。他握了握手中的劍,引起它一聲嗡響。而那劍身在月光輝映下,渾身透著銀光,其中還可以瞥見對方疑惑的可愛神情。
“殺?你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把他殺了?太殘忍了吧?”
他還記得,後來,凰將離卻是笑著說,“不用月夜親自動手,將離替你殺。可好?”
那時的他並沒有作答,那少女的容顏實在是美得緊,教他心口一滯,第一次有了心痛的感覺。但如今的心,仍是那般的疼痛,因為他的回答是……殺!
鳳月夜眸中殺意暴起,強烈的煞氣竟教眾人一時不敢接近。若他拔劍,那麼……無疑是屍橫遍野的狼藉與血腥!
“且慢!”
隨著兩聲馬鳴嘯起,一道喝令止住這劍拔弩張的局勢。看著匆忙趕至的二人,鳳月夜的目光在那一瞬間便柔軟下來,腰間的手也隨著那人身形的逐漸清晰而放下。
靜慧師太此刻的神情變化極快,一驚一怒全然在她臉上一閃而過。
“鳳千楚,你竟敢無視為師的命令!”
“我……”
與凰將離一同前來的鳳千楚聽得師太厲聲嗬斥,駭得連退了三步,這靜慧師太的怒容著實可怖!
凰將離的臉色並不是太好,神情有些陰鬱。她本不知這圍攻鳳月夜的人是誰,到了此處卻是發現竟是自己名義上的師父。眸中閃過一絲愕然,但很快便恢複過來,上前一步,拉住鳳千楚的手將她護在身後,毫不畏懼。“是徒兒帶千楚來的,請師父不要責怪千楚。”
這兩人的到來也是使得靜慧師太有些始料未及,但她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凝著凰將離偏過頭去關心鳳月夜的模樣不禁怒火中燒,喝道:“凰將離!你膽子可是越來越大了!為師讓你殺了鳳月夜但你卻爬上他的床,甚至是愛上他!為師讓你取那雪天蓮蕊控製住鳴鳳山莊,你卻在那逍遙自在的做個大小姐!不要以為我平時寵你,你就這樣這般的放肆!”
靜慧師太的話讓凰將離的麵色瞬間變得蒼白,她不敢置信地睇著自己的師傅。為何靜慧師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她沒有要殺鳳月夜!她沒有要奪那鳴鳳山莊!她沒有!
因焦急而浮出暗紅的眸子下意識地望向鳳月夜,“我……”正欲開口辯說,卻生生止住了話音,拉著鳳千楚手臂的手瞬間白了幾分。
鳳千楚亦是被靜慧師太的話駭到,但被握得生疼的手卻是拉回了她的思緒,想起她方才途中狀態就不是很好,定是身上動了腹中胎氣。心中也是一陣憐惜,另一手便貼上了凰將離已是冰冷的手掌,輕聲道:“將離姐,你沒事吧?”
凰將離知道自己的動作太大,定是傷到了腹中的寶寶。她動作輕柔地撫了撫腹部,搖搖頭,“沒事。你別擔心了。也別說給枯葉聽。”
這番話和表情做得極其細微,但卻一個字不少,一惡搞神情都不落地刺進了鳳月夜的視線,敲得他的耳膜都生疼起來。
又一女弟子在靜慧師太耳邊道:“師父莫怪他們二人了,既然將離和千楚師姐來了,我們就多了二人,勝算也多了幾分,師父莫失了這大好時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