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隻為君一笑(1 / 3)

青酌無疑是這地方最受歡迎的客人之一,他非但穿著闊綽,而且出手也特別大方,一千兩一張的銀票令前來迎接的媽媽樂得見牙不見眼。連連將貴客請進了一間雅致的上房,待酒菜上齊之後,媽媽滿臉堆笑地拍了拍手,霎時,一大群人魚貫而入。

嬌美的、豔麗的、可愛的、青春的……林林總總,在青酌麵前站成了一排,端的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隻可惜落在青酌的眼中,誰都比不上那不知身在何處的心上人。

“青酌。”隨他一同前來的鳳月夜微微衝青酌使了個眼色。

“都退下吧。”青酌心領神會地擺了擺手,露出一副亟不欲人打擾的模樣。

媽媽一愣,在仔細端詳了坐在椅中眉目如畫、怡然自得的男子幾眼,便應聲帶著手下的姑娘們通通退了出去,神情之間頗有些狼狽。也難怪,有如此鍾靈毓秀的人兒伴在身邊,這位大爺又怎麼會瞧得上普通的胭脂俗粉?若不是飄舞今日一早就讓人給接了出去,自己這伶舞閣上下也不致敗得太過淒慘。

“找我來這,有何事?”待人一走光,青酌麵上那溫和的笑意便是斂了去,他可是還記得昨天日子,眼前男子對自己的不客氣。

“昨夜,你該是將氣都撒了,現今又何必與我鬧這別扭。”鳳月夜抿著茶,淡淡道。

夜闌赤焰山莊莊主挑上絕命門,一場武林廝殺轟轟烈烈地展開。對於武林正派人士來說,絕命門做事毫無江湖道義,不分青紅皂白,隻要有錢賺就殺人,已經奪去了不少正派人士的命,所以趁此次找到了絕命門的老巢,而且有著為自己前些日子身重劇毒為由,青酌一鼓作氣滅了整個門派,既免得夜長夢多,又為正派揚威。

對於朝廷來說,絕命門也曾殺害不少朝廷命官,然而官府苦無證據,此次正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廝殺械鬥當做江湖恩怨處理,解決了心頭大患,朝廷也可高枕無憂。

而青酌挑上絕命門是為了報那刑大官人的毒針和連日來的追殺之仇。

作為鳴鳳山莊的莊主,鳳月夜自然是消息靈通,那絕命門被滅,他第一時間便是知曉了。

“哼。你約我來此處,究竟所為何事?”青酌冷哼一聲,雖氣已消,可還是不想給鳳月夜好臉色看,單單隻是為了那人而已。

“談談這天下大事。”

鳳月夜說得雲淡風輕,可青酌卻是已然不淡定地差點從椅上跌落下來,他瞪大眼睛直勾勾地凝著麵色如常的鳳月夜,“你可是想清楚了?這天下,可不是那般容易奪的。”

從小便知,此人的眼中囊括了整個天下,他的野心也是隨著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變得強大而漸漸的擴散開來。這些年來,單單是為了他的大計,他青酌都已經率領著赤焰山莊幫了他無數次,可這一次,不知為何,青酌卻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不妨告訴你,步瀾澈和步鏡夜此刻都在夜闌城,京城是群龍無首。”挑眉,鳳月夜笑得邪佞,卻是透著一股殘忍。

“是又如何?”

“那雪天蓮蕊我勢在必得,你可知其中緣由?”

低頭垂眸不語,青酌揚起一絲苦笑,這雪天蓮蕊有何功用,他又怎麼不知呢?可若是用那雪天蓮蕊來完成他的大計,那麼凰將離身上的劇毒該如何去解?要知曉,這雪天蓮蕊可就隻有這麼一朵,再等它開花便是要五年之後,凰將離那體內的毒也等不了五年!

“你要用它來控製人心,那你便不管將離身上的極樂麼?”

鳳月夜端著瓷杯的手不由頓了頓,那動作細微地讓人感覺不到。沉寂的眸子不動聲的凝著期盼地看著他的青酌,淡漠道:“她還死不了。為了我的大計而犧牲,想必她也不會在意。”

青酌怒不可遏,一掌重重的拍在木桌上,那楠木製成的桌子便是應聲而碎。“鳳月夜!你何時變得如此這般的冷血無情!凰將離對你的心,不是拿來利用的!她愛你,才會願意為了你付出所有,哪怕是生命,可你不該這般去利用她的感情!”

麵對青酌那狂暴的怒意,鳳月夜非但沒有收斂,且嘴角更是揚起一絲輕蔑的笑,“青酌,你說這話,這裏會不會痛?她愛我,可是你愛她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成功使得青酌閉上嘴,鳳月夜笑得更加的放肆,“難受麼?你怎不去告訴她呢?你也可以將今日我們的對話說與她聽,若是她肯跟你走,我便放她一條生路。”

青酌踉蹌地退後幾步,捂著生生抽痛的心口,一邊搖著頭一邊痛心疾首道:“鳳月夜,我從未對一個人這般的失望過。”

明知道,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會跟他走;明知道,他那般做便是背叛了這麼多年的好友;明知道,他不會,卻是用這種殘忍的方法來揭開他不願承認的事情!

眼前這依舊淡笑著的男子,像是一團迷霧一般,讓他看不透徹,同時也是深深的疑惑。究竟是什麼,讓他變成現在這般模樣?

二人收拾了一番情緒便是出了房間,無巧不巧地撞上了一個頭戴鬥笠、躲躲藏藏、掩去了大半邊臉的矮胖男人。

雙方一打照麵,陸大莊主顯然吃了一驚……碧水山莊在江湖上素有清譽,其莊主“仁心佛手”陸森寒一貫保持著嚴以律己、清正剛直的形象。男色之好向為名門正派、正人君子所不齒,陸大莊主平日論及此事總是深惡痛絕、萬分鄙夷,煙花柳巷這種地方,跟潔身自好的陸大莊主當然是完全沾不上邊的。

“陸莊主。”

對麵的溫和公子一語道破自己的身份,陸森寒胸中殺機四溢。由於前段時日在福壽客棧因突發的全身酸痛而導致幾天幾夜下不了床,所以陸大莊主失了一場好戲,以致於至今尚不識得眼前兩人的真正麵目。倒是兩人那出類拔萃的美貌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當初一見那溫潤公子時便已心癢難熬、蠢蠢欲動,若不是無緣無故地得了場急症,必定會想方設法把兩位美人勾到手裏。

今日再度相逢,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隻要將二人都辱過來,然後再殺之,即可美人在抱,又可繼續維持碧水山莊的“清譽“……這一舉兩得之事,何樂而不為?

好個如意算盤!如此明目張膽、昭然若揭的企圖讓青酌闔鳳月夜二人看得透透徹側,清清楚楚。先辱人,再滅口……這便是一向以寬厚仁慈、正直謙和聞名於江湖的“仁心佛手“之所作所為。

鳳月夜的唇角倏地勾起了一絲攝人心魄的笑意,閃亮如星辰的眸中殺氣隱現。

“喂!快叫飄舞出來!”樓下忽然傳來陣陣嘈雜之聲,一個粗嗓門大著舌頭嚷嚷著,一聽便知是喝醉了酒。

“這位客人,”隻見媽媽陪著笑道:“飄舞姑娘今日一大早就被禦劍山莊的羅老爺子請過府去,說好了明日才回。”

這雪雙城內,誰不清楚禦劍山莊。媽媽抬出羅蒼勁的名號,無非是想給對方一個下馬威罷了。

“羅、羅老爺子又怎麼樣?”豈料這話反而惹惱了鬧事的大漢,他更加大聲地鼓噪起來,“難道我插翅虎鄭陽還……怕、怕他不成?”看他的模樣,非但說話斷斷續續、口齒不清,人也昏昏沉沉,一直搖來擺去。

這下子,樓上樓下,前後左右的窗子突然全部打開,不少人甚至隻提著褲子就衝出來瞧熱鬧……畢竟,在雪雙敢到伶舞閣鬧事的人少之又少,敢如此正麵而又直接地挑上羅蒼勁的人更是數也能數過來。

陸森寒迅速將帽簷壓得更低,青酌闔鳳月夜對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含著幾分輕鄙之色。此刻,無論誰想殺誰,均已不再方便出手。

陸森寒極怕被人試穿身份,大庭廣眾之下,躲都來不及,殺人的事,隻好等離開此地再說;而他們二人隻是來此處尋個地方商量事宜,這飄舞還在伶舞閣便是要多多少少給幾分薄麵,這行凶之事也隻得暫且擱到了一邊。

“二弟。”跟鄭陽一起進來的漢子倒還保持著清醒,他一麵扶住醉得東倒西歪的鄭陽,一麵對著媽媽解釋道,“這位媽媽,他喝醉了,甭聽他瞎說。”

“誰、誰說我……醉了?”鄭陽使力甩開扶住自己的手臂,湊到媽媽跟前氣勢洶洶地叫囂,“我、我才……沒、沒醉!快、快叫飄舞出來!”

媽媽瞅著麵前酒氣熏天的醉漢連連搖頭;“這位客人,我已經說過飄舞不在,你請回吧。”她言辭之間亦不再客氣。

“誰、誰說不在?”鄭陽舉起手歪歪斜斜一指,“那不就是?”

大家的驗光隨著他的手指聚集到了一個人身上,霎時,驚歎讚譽之聲四起。

“好漂亮!”

“真是我見猶憐!”

“這樣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以前怎地從未見過?“

“這位姑娘堪稱人間絕色,我看就連飄舞都不足與之媲美。”

“是啊是啊,還不趕緊介紹一下。”

眾人七嘴八舌,愈說興致愈高,反管那位集所有羨慕、嫉妒、讚美等等等視線於一身的美人卻是臉色愈來愈陰沉。

“各位、我說各位!”媽媽用力咳了數聲,拚命抬高了嗓音,“大家誤會了,這位公子並非敝閣之人,他是和那位公子一起來的……”

一語未畢,驚呼乍起。

“公子?”

“男的?”

“可不是?他穿著男裝啊……”有人仔細一瞧,恍然大悟。

“胡、胡說……”鄭陽兀自醉目斜睨地張口欲言,冷不防被人一把掩住了嘴,後麵的話全哼哼唧唧地淹在了肚裏。

“鳳莊主,”鄭陽的大哥“飛天虎”鄭東一手箍住自己弟弟的脖子,一手緊緊捂住他的嘴巴,神情緊張,語帶惶恐,“舍弟……適才多喝了幾杯,並非有意冒犯,言語衝撞之處,還望您大人大量,多多海涵。”

“沒關係。”青酌搶著道,“誰不知道鳴鳳山莊的鳳莊主素來胸襟廣闊,待人更是寬容厚道,他絕不會為了這麼點兒小事就胡亂傷人……夜,你說對不對?”

這“鳴鳳山莊”四字一出,伶舞閣內不少人顏色大動,那“仁心佛手”正是其中之一。

鳳月夜輕瞥了青酌一眼,淡淡道:“我隻聽說鳴鳳山莊的鳳月夜為人陰險狡詐,出手狠辣,冷酷無情。”他信步拾級而下,與鄭氏兄弟對麵而立,“鄭老大,令弟的記性似乎不太好,幾天前才見過麵,怎地那麼快就忘了?”

“鳳……鳳莊主!”鄭陽眯著醉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瞅了半天,總算瞧清楚了麵前人的尊容。原來遠遠看似飄逸柔美的人,走到近前居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煞星,當下唬出一身冷汗,酒勁兒早飛到了九霄雲外。“在、在下……多、多有得罪,還、還、還請、請您……”

“不知者不為罪。”鳳月夜正色道:“上次對虧幾位替我家將離修好了屋頂,在下還未曾好好道謝,今日有緣相逢,不如就由在下請二位一起去喝兩杯。”他微微一笑,“但不知二位鄭兄還能不能再喝?”

“能!”鄭陽立刻挺胸凸肚,高聲應答,“再喝個幾十壇都沒問題!”

“能喝到鳳莊主請的酒,”鄭東搭著自己弟弟的肩膀,豪氣地道:“就算醉死了咱哥倆也心甘情願。”

“好。”鳳莊主轉身欲行,忽又止步,凝眸睇向青酌,“你呢?”

“夜,好兄弟自然是要一起。”青酌裂開嘴,臉不紅氣不喘道,“而且,不花錢的酒喝起來才痛快。”

“要去就去,”鳳月夜皺眉,“哪來那麼多廢話?”說著,當先開步而行。隻是走到門邊時,又停住了腳步。緊跟他身後的青酌不由有些奇怪,翹首望去,赫然是見到了那心心念念的身影。

“將離!”未經思考便是呼喚出聲,青酌歡快的迎上去,卻不料,凰將離在他將要靠近時,錯開了自己的身子。

皺著眉頭,凰將離問道:“你是何人?”

這問話讓青酌始料未及,他睜大眼睛指著自己的臉,四處張望了一番,最後失笑道:“將離,你是在與我開玩笑麼?我是青酌,小酌子。”

雙手欲握住凰將離的肩,卻是一旁的南宮羽墨揮開。凝了一眼皺著眉頭稍稍有些不適地凰將離,南宮羽墨深吸口氣,便是客氣道:“青莊主,鳳莊主怎麼會來此地?”

“哦。”因為一而再地被拒絕,傷心之餘,聰明的青酌也是明白了事有蹊蹺,聞得南宮羽墨問起,便是麵不改色地道,“我們聽說伶舞閣乃本地最為有名的青樓,所以特來見識一下,可不知,小王爺領著鳴鳳山莊的大小姐來這青樓有何用意?”

“隻是帶著將離出門散散心,見見朋友而已。”

“是見什麼朋友,需要來這青樓?”

麵對青酌的咄咄逼人,南宮羽墨終是變了臉色。他重重的一甩衣袖,拉過此刻略顯得手足無措的凰將離轉身欲走。

“等等。”凰將離從他的手掌中掙脫出來,行至鳳月夜麵前,隻是靜靜地凝著,那眸中卻是含著千言萬語。

因為背對著南宮羽墨,他看不見凰將離眼中的情緒,隻是猛然覺得,那女子將要離他而去。心驟然抽痛,他垂眸睇著那空空如也的手心,適才那裏還握著那女子的手。

那就終是沒能喝成,卻是讓整個在伶舞閣之人都瞧見了,這世上最美的二人的容貌。

紅塵初妝,山河無疆。最初的麵龐,碾碎夢魘,命格無雙。

那相對而立的人兒,花容上竟是疑惑和期盼,她凝著他,宛若是凝著全世界。

那樣一個人,站在那喧囂之中,卻也清寒的。

女子向那人伸出手,隨後被那人握住,原本的麵無表情,此刻卻是綻出一絲笑意。他垂下眸子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喚一聲,“曦兒。”那女子便是笑得滿足,似是瞬間綻放的白蓮,那般的純淨無暇。

凰將離緊緊地握住那人的手,仿佛是握住了蒼老,禁錮了時空,一下子便到了地老天荒。

“跟我回去。”

那人這般說,那女子甚至沒有任何猶豫地便是點了點頭,遂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隻要他對她笑,她便是可以忘了所有人。真是是忘了眼前人的殘忍,忘了眼前人的無情和薄涼。

山河拱手,都隻為君一笑。

她不曾轉身,看不見南宮羽墨哀默的眉眼。她甚至不曾記住,她的手心曾經殘留過他的溫度。南宮羽墨,想喚,卻是已經啞然,怕說出聲時淚流滿麵。

相見得恨晚,相愛的太難,進退讓他兩難。

緣過了遠分,緣過了聚散,是否回頭就能上岸?

轉身時,那三人早已消失在視線中,徒留他在原地獨自感懷。收了心思,強顏歡笑,南宮羽墨已然是沒有心情再去尋那與凰將離有些許相似的飄舞,慢慢的走出伶舞閣。

三人漸行漸遠,慢慢的出了雪雙城。鳳月夜握著凰將離的手卻一直未放開。那樣柔柔的牽著,宛若是情人般。原本是想這般悠哉的四下轉轉,可是回頭一瞧,卻發現了一件令人頭疼的事。

“你說,”青酌一邊走一邊捅了捅身旁的鳳月夜,“他究竟想跟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鳳月夜瞥了瞥距十步之遙、麵無表情的竹竿般的男人一眼,事不關己地道。

“你倒說得輕鬆。”青酌癟癟嘴,“反正背後的殺氣又不是針對你。”

“嗬,他隻是用眼瞪我罷了,”凰將離驀地悠悠然道,“放心吧,再怎麼毒辣的眼光也殺不死人的。”

“雖然殺不死人,但是像你這般敏感而又纖細的……”

“等一等。”

“幹嘛?”

“我想先找個地方。”

“如果你想找個地方去吐的話,茅房在那邊;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去喝一杯的話……”青酌信手一指,“那兒有酒肆。”

大陸兩旁雜樹叢生、草木菁菁,離城十裏之外的管道邊有一小小店鋪。鋪內鋪外搭著十數張桌椅,供人歇腳休憩,鋪前高挑著一個鬥大的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