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兄。”齊響匆匆抱拳,急步邁向床前……一收到店內的通報,他便立馬趕了過來,如今尚喘息未平。眼見跟了自己近二十年如家人般親密的隨從慘遭毒手,齊響不禁虎目含淚,他雙拳緊握,一字字道:“動天,你放心。這個仇,我一定替你報。”
羅蒼勁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齊兄,自從半個多月前京城曹官慘案之後,江湖中事端紛生。現在正值多事之秋,一切尚需小心行事,萬萬不可焦躁急進,以免中了他人之計。”
“羅兄所言極是。”齊響抬起頭來,“目前的首要之事,便是找出殺人凶手。”
“齊叔叔!”腳步聲中一個清脆的語聲飄然入內。赫然是那白衣懷抱著獨幽的俊秀少年。素青朦朧的眸子毫無焦距地掃視了一周之後,落在那齊響身上。
“小青!”齊響喜動顏色,“這些日子,你上哪去了?”青城與蝶花素來交好,自青城被滅,素青出現在那興隆客棧之後,便鮮少有人見過這俊秀的少年,自然不知他此刻已然投奔天山門下。齊響望著素青那灰蒙蒙的眸子,痛心道:“小青,你的眼!怎會!”
“無妨。”素青擺擺手,辯聽著房內的聲音。
“素青兄。”羅正微笑道。
“羅兄。”素青麵色平淡地點點頭。
“素青世侄,”羅蒼勁悅然,“這些天老夫一直掛念著你的安危,你能平安歸來,實在太好了。”
“素青見過羅大俠。”全身素白、略帶憔悴的素青欲行大禮。
“不必了、不必了。”羅蒼勁連連阻止。
“素青兄弟的氣色似乎不太好,”羅正關切地問,“是不是生病了?”
“多謝羅兄關心。”素青微微頷首,“我隻是偶染風寒,一路上多虧這位天照哥照顧,”他伸手指了指佇立在自己身後的大漢,“現今病已痊愈。”
“這位是……”羅正疑惑地望向那位“天照哥”……方臉厚唇、眼神凶惡。左側臉頰上還有一道疤痕,年約二十出頭,怎麼看都覺得不順眼。
“他是齊叔叔特地派來保護我的,”素青介紹道,“名字就叫天照,天下的天,日照的照。”
“哦,”羅正釋然,“原來是齊老前輩的人。”
“是啊。”齊響摸著自己的山羊胡,一派得意道,“別看他長相駭人,心地卻善良得很。”
素青原本是風華正茂的少年,因青城滅門之後,那性子便是沉寂了不少,對於羅正的打量也隻是點點頭,隨後轉向齊響,神色淒然,“我聽說,樓大哥他……”
“小青,你樓大哥他……”當著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麵前提起樓動天,齊響不禁哽咽。
“齊叔叔。”素青眼圈泛紅,“侄兒必定會找出凶手,替樓大哥雪恨!”
“凶手一定是凰將離!”提到凶手,劉福全便是咬牙切齒地道:“樓掌櫃與先父同是喪生在鶴頂紅之下,再者凰將離滅了青城滿門,除了凰將離,還有什麼人會下此毒手!”
原本喧鬧的房間變得異常的安靜,紛紛望向那已將凰將離的殺人罪過蓋棺定論的劉福全,雖說沒有讚同,但也沒有否認。
倒是羅正輕咳一聲,“鶴頂紅這種毒藥太過普通而且,殺害劉世伯的凶手也尚未有定論……”
“羅兄此言差矣!”劉福全神情激動、唾沫橫飛,“先父在欲出言指證鳴鳳山莊後便遭毒害,此事若非凰將離所為,又是何人下手!總之,我一定要找到她替先父報仇!”最後一句話說得甚是堅決,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劉大哥說的是!”素青霎時大起同仇敵愾之心,深表讚同,“我青城派滿門均為凰將離所害,這個血海深仇,總有一天我會向他們討回來!”他憤怒得渾身顫動,顯見得是恨極了凰將離。
……這兩人還真是一同鑽進了牛角尖,隻怕用千軍萬馬也未必來得出來。若是凰將離此時此刻出現的話,他們十成十會撲上去狠狠地咬上兩口,以泄心頭之恨。如此看來,仇恨確實會令人弱智,瞧二人目前的情形,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衝昏了頭腦,完全失去了冷靜思考和分析的能力。
“肯定是凰將離的下的毒。”劉福全嘟嘟囔囔地重複,“她……”
“咦?這是什麼?”在屍體邊上已然止住哀聲的兩人倏然發出驚呼。
裴冷舉起樓動天的右手,細細察看:“好像是衣服上麵的布料。”
這話頓時掀起一陣軒然大波,賈京湊頭過去,“的確是一塊上等的絹絲。”
“這必定是樓大哥臨死前從凶手身上扯下來的!”裴冷悲痛欲絕的頓時讓人生憐。
“讓我看一下。”
“我也……”旁觀眾人輪流探首而視。
“咦?”
“奇怪……”
“這個花樣怎麼會這般眼熟?”
“是啊,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對了!”有人大叫一聲,“這個花紋的衣裳我曾見昨夜被咱們踩破屋頂的寅字號房裏的那個姑娘穿過!”
“不錯。”經此提醒,眾人全想了起來。一瞬間,所有的視線聚集到了一個人身上……如若眼神可以傷人,凰將離相信自己早已千瘡百孔了。
“殺人凶手!”終於,胡落梅忍不住首先唾罵。
“可是,”有人又提出異議,“瞧她的樣子,不像……”
“行凶之人又豈會把‘凶手’二字掛在臉上?”胡落梅冷冷道,“依本姑娘隻見,這種類型的,殺起人來才狠呢!”
哎,長得漂亮招人嫉妒啊。人群外的青酌看著凰將離麵前氣勢洶洶的女人,內心感慨萬千。他可沒有錯過方才素青跨入房間之際,胡落梅眼中閃現的又嫉又恨的光芒。看來,她對於能夠吸引那位羅少俠目光的人均視若仇敵,亟欲除之而後快。誰教昨晚羅正多瞧了凰將離幾眼,又多跟凰將離說了幾句話?
麵對胡落梅的指控,凰將離隻是微微歪了歪頭,身子好似無骨般的倚在鳳千楚身上,望著那將目光黏在她身上的眾人。
“這位姑娘。”羅正客氣的問,“不知可否容在下至房中一觀?”
“……好。”
麵對著數十雙灼灼發光的眼睛,膽小怯弱的少女除了點頭同意,還有其他的辦法麼?於是,凰將離左有裴冷,右有羅正,後麵更是跟著浩浩蕩蕩的一大堆人,前呼後擁,享受著如帝王般眾星捧月的待遇邁步走向後院三樓寅字號房。
胡落梅一馬當先,直直衝進屋內,一側頭便看見了隨意拋在椅子上的淡青色衣衫。
“就是這件!”她立刻將之搶在手上,裏裏外外、前前後後地端詳個不停,隻恨不得能盯出個洞來。
“不可能……”片刻之後,連個針腳都沒找著,她十分不甘心地星星嘀咕。
“讓我來。”一直與賈京交頭接耳的裴冷驀然上前,接過胡落梅手中的衣裳,第一眼便往衣服的下擺瞅去……這個舉動,自然逃不過凰將離明如秋水的雙眸。
“沒有……”
“再找找別的。”賈京提議道。
“好。”
站在屋內的白道群雄當下展開了一場地毯式的搜查。隻不過,搜尋的結果顯然令某些人大失所望,不但那件衣衫完好無損,就連打開的包裹內、破裂的床板下也是一幹二淨、一無所獲。風風火火、折折騰騰地鬧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搜到,大家的麵色不免有點尷尬。
瞅著白道群雄們灰頭土臉的樣子,呆在門外看戲的黑道朋友嬉笑著準備散場,至於門裏的人則抬頭仰著頂上的大洞,蠢蠢欲動。
“等一等。”一直安靜地待在一邊認人把自己的房間翻個底朝天的凰將離慢吞吞地說:“道、歉。”
“道歉?”所有的人全停下了腳步。
“任意冤枉好人。搜查別人的東西,然後再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這就是所謂名門正派的作風?”凰將離的口氣雖緩,言辭卻相當激烈。此刻,她身上哪裏還有一分一毫的膽怯畏縮?
“你……”胡落花當場氣歪了花容月貌。
“這位小姑娘好銳利的詞鋒。”羅蒼勁哈哈一笑,眸中精光閃動。
“區區小輩,怎麼比得上羅老爺子的高風亮節、仁義無雙?”明明是稱讚的話,從凰將離的口中吐出來卻變成了濃濃的諷刺……白道、黑道,盡皆色變。居然有人敢對白道的仁義大俠羅蒼勁、羅老爺子這麼說話,眾人今日算是大開了眼界。
一片沉寂。
“咦?那麼多人啊?”藍衣的書生擠開人群,走了進來,“是羅公子派人來給你們修房頂的麼?”
“咳咳咳……”羅正一連咳了好幾聲,來掩飾眼中的那一抹慌亂,“這個……”
“哼。”凰將離冷哼一聲。
“幹嘛生這麼大的氣?”青酌趕忙上前勸慰,順便把拿在手上的冰糖葫蘆一並奉上,“這是我剛才在街上買的,味道很不錯,你嚐嚐。”
凰將離接過,狠狠地咬了一口,邊咬還邊直盯著房間裏的人瞧,不少人被她瞧得心底發毛。
“看什麼!”胡落梅顯然屬於反應能力比較遲鈍、思維能力基本低下的人種,一點兒也沒發覺到目前詭異沉滯的氣氛,兀自不屑地道:“你算什麼東西!”
“姑娘……”青酌一句話尚未出口,已被她瞪了回去。
“窮酸書生,姑娘是你叫的嗎?”胡落梅眸中滿是鄙夷,“哼,你倆結伴而行,必定是那逃家私奔的不安於室的狗男女!”……這話倒是符合了大多數人的臆測。
“姑娘。”青酌好心地提醒。“飯可以多吃,話不可以亂說,小心禍從口出。”
“嗤……哎喲!”尖刻的笑聲突然轉為淒厲的呼喊,胡落梅一雙原本如春蔥般細嫩的纖纖玉手瞬間紅腫得可以媲美豬蹄。
“怎麼回事?”有人驚叱。
“好疼!”
“我的手……”
那些方才碰觸到衣裳、包袱、大肆四處搜索的人接二連三地發出痛呼,每個人的手掌均開始泛紅,卻又瞧不出是中了何種毒。
“賤女人!竟敢下毒!”賈京一麵察看裴冷的傷勢,一麵怒罵。
“快交出解藥!”屋中少數沒有中毒的人紛紛緊逼,高聲厲喝。
“奇怪。”凰將離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慢條斯理地摘下一顆冰糖葫蘆丟進嘴裏。“他們這麼窮凶極惡地想幹嘛?”
“當然是想要解藥了。”一旁看著這出鬧劇的鳳千楚忍不住接口道。
“問別人要東西是這種態度嗎?”凰將離歪著頭奇道。
“嗯……”鳳千楚想了想,清冷的眸中上閃過一絲不屑,“多半是因為他們不懂禮貌吧。”
“哦。”凰將離恍然大悟般的點點頭,“這也難怪,我聽說這白道上的人早已經不將鳴鳳赤焰和夜闌城看在眼裏,這些個大英雄們全是鼻孔朝天、眼高於頂的非凡之輩。”
“是啊,要長成那樣還聽不容易。”鳳千楚一本正經道:“至少我們就做不到,”
“誰教咱們是凡夫俗子呢?”青酌在二人的身後悠悠地歎了口氣,“怎麼比得上各位公子,小姐的得天獨厚、天賦異稟?”
“住口!”賈京被這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毫不忌憚的嘲諷氣得連鼻子都斜了。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裴冷忍痛質問道。
“被你們冤枉的人。”凰將離轉眸瞧向羅正,“各位在這兒搜了半天,可否搜出什麼?”
“沒有。”
“樓掌櫃的布可是從我這件衣服上扯去的?”
“不是。”
“那我算不算凶手?”
“這個……應該不算。”
“既然如此,各位是不是還欠我一個……”
對不起。“素青上前爽直地致歉,”這件事咱們處理得卻是過於魯莽,可是他又憤怒,又嫉妒,她悠目四顧,“他們……”
“他們的毒很容易解。”凰將離狡黠地說。
“你有何條件?”齊響明白她的意思,沉聲問道。
“很簡單,既然你們搜了我的房間,我也打算搜一搜你們的房間。
羅蒼勁皺眉:“全部?“
“非也。”凰將離搖頭亂鬧一番後才說:“我隻想搜其中一個人的房間,以一抵一,這樣大家都不吃虧。羅老爺子德高望重,又是白道此刻的首領,隻要你一句話,我現在便可以替他解毒。”
“這……”羅蒼勁沉吟。“你的理由。”
理由?凰將離輕笑出聲,“你們懷疑我是凶手,我也與懷疑的人……就當作是一場交易,說不定在下乃能夠幫各種找出真凶。”
“一片胡言!”一怒之下,“咱們這兒七百堂堂、光明磊落額江湖俠,豈會有什麼凶手?!”眾人定睛一看,豪情萬丈的發言者原來是武當派的白玉山。
“既然給位俠士光明正大,與愧於心,又何必怕人搜?”輕輕鬆鬆地噎住了白玉山,凰將離徑自將視線移向羅蒼勁。“不知道老爺子意下如何?”
“……好。”羅蒼勁轉首敲了敲手上疼痛不堪的人們,又瞧了瞧屋內一致點頭同意的其他人,終於應允,開口卻是先要解藥,“解藥。”
鳳千楚攤開右手手心,掌心不知何時多了十來粒綠豆般大小的紅色藥丸,她的手指輕揚,藥丸分別四散飛去,速度奇快無比。這些藥丸在觸及他人手掌之前紛紛倏然炸開,化作團團紅色粉末。灑在了每一個中毒者的身上。帝辛一去,疼痛立止,大夥兒的精神片刻間已恢複泰半。
好厲害!圍觀眾人無不因鳳千楚的暗器手法而大感震驚。這一手“天女散花”的功夫,無論在遠近、距離、力道、準頭上均拿捏半分不偏。毫厘不差,當真是令人歎為觀止。隻怕連胡落梅之母,在暗器上享有盛譽的靈雲宮宮主蔣淑雲亦使不出如此精妙絕倫的手法。羅蒼勁。齊響心中一動,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人。
“好!”啪、啪。啪,青酌像是看了一場大戲般的大力鼓掌。
“多謝。”鳳千楚回以一笑。
“果然好功夫,”羅蒼勁讚了一聲,“但不知姑娘究竟想檢查哪一位朋友的房間?”
鳳千楚拿不定注意的看向凰將離,隻見她嘴角噙笑,神情悠然,纖細修長。充滿骨感的手指隨意一點。
“他。”
“我?”賈京愣住,半晌才問,“難道姑娘懷疑我是凶手?”
“這隻是一小部分的原因。”凰將離黑漆漆的眼珠溜了溜,說了句令人絕倒的話。“主要是因為我看你不順眼。”
“這算什麼理由!”裴冷忍不住忿然。
“對我來說,這個理由已經足夠。”凰將離捂著嘴打了個嗬欠,因為睡意而濕了的眼眸此刻竟呈現出一抹媚色,“如果賈公子不想被人當作凶手的話,便讓小女子搜上一搜……如何?”
賈京恨恨地瞪著眼前美麗得猶如那盛開的牡丹的女子的麵龐,從牙縫中蹦出一個字:“好。”
隨著這聲好,眾人將陣地轉移到了位於一樓角落處的亥字號房。賈京用力推開門,冷冷道:“請吧。”
“不客氣。”凰將離抬了抬眉,兩人四目相交,淩厲的眼光在空中互砍十八刀,賈京首先敗退般的移開視線。
三人大搖大擺地跨入賈京居住的單人客房。屋內一床,一櫃、一桌、雙椅,與三樓寅字號房的擺設相差無幾。
“三位不是要搜嗎?”跟在他們身後的賈京冷笑,“怎麼還不動手?”
“賈公子何必著急?”鳳千楚哂笑,“萬一搜出了什麼……”她故意拉長了聲音,挑釁般地挑了挑秀麗的眉。
“若你真能搜出什麼證據,賈某人甘願聽憑發落!”賈京顯然是被鳳千楚刺激道,口氣分外強硬。
“好。”凰將離便是等著他這條魚上鉤,衝著屋裏,窗外的觀眾拱了拱手,“便煩請各位昨個見證,”她望向羅蒼勁,“也請羅老爺子秉公論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