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席話說出來,不僅傅喬齊靜楠變色,滿船也頓時鴉雀無聲。齊靜楠突然一拍桌子,桌子頓時四分五裂,喝道:“你這是上門來搶?”
南宮羽墨搖搖頭笑道:“不敢。隻是傅幫主每年的生意,跟我五五分即可,多的,我也不貪。”
齊靜楠怒極,斥道:“五五分?這還不叫貪?你這種行徑堪與山賊相較!”
南宮羽墨微微一笑,眾人也未見他拔劍,直覺寒光一閃,一柄劍便已架在齊靜楠頸上,“我早年做過質子,做個店小二,卻唯獨沒有做過這山賊。做山賊也是要有本事的,否則搶不了別人還得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回頭瞟了一眼額上冒汗的傅喬,笑道,“傅老幫主今天是好日子,本來也不該動刀動劍。去財消災,傅老幫主,難道連這個道理也不懂麼?”
傅喬長歎一聲,垂下了頭,一時間竟像是老了二十年歲。“小王爺請把劍放下吧。傅某都依你。”
齊靜楠叫了聲:“大哥!”
傅喬揮了揮手,倦然道:“我們哪裏爭得過夜闌城?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小王爺一怒之下,把我們連根鏟起,我們不要說那剩的五成,連名都不會留下了。”又拱拱手道,“小王爺,傅某不敢與你相爭,隻求看在我們也是數十年的基業上,給我們留條活路。”
南宮羽墨一笑,收劍回鞘,回到座上,倒了一杯酒,半敬半威脅道:“傅幫主果然是明理人,在下且敬你一杯。不過傅幫主該慶幸今日來的是夜郎王府,若是鳴鳳山莊,天山之人,怕是沒我這般好說話了。”
見左右賓客早已被他下白了臉,又是燦然一笑:“眾位,今天是傅幫主的好日子,都不喝酒,成何體統?”
眾人隻得唯唯應著,紛紛端酒,那陳年佳釀喝到口中,卻是苦如黃連。傅喬心中更苦,但深知雖探不出南宮羽墨的武藝,但他背後的勢力卻是不容忽視的。且他的那番話,徹底的掀起了傅喬心中的恐懼,鳴鳳山莊,天山,皆是這江湖數一數二,一呼百應的勢力,倘若他們真想分一杯羹,自己怕是早以丟了性命。
傅喬強打著笑臉,伸手指道。“各位請看,這時在湖心上起舞的,乃是西湖四豔之一的纖纖姑娘。身輕如燕,舞姿曼妙,平時難得她一舞,眾位且莫錯過這機會。”
南宮羽墨也回頭去看,隻見一盞巨大的白紗蓮燈,浮於水麵之上。花苞緊閉,一個人影,在燈中若隱若現。飄逸如仙,輕靈如夢。
映於碧水之中,如鏡中花,水中月。隻見四周畫舫上的人,都看得目眩神馳。
蓮花一瓣瓣盛開,燈裏飛出數百花朵,繞了蓮燈而飛。那花一片純白,間或夾了幾朵黃的紅的,南宮羽墨在心裏驚了一下,還未來得及深想,隻見碧煙嫋嫋,竟遍布了半個湖麵。映於湖中的半輪明月,似也染上一層碧色,讓人幾疑天上人間?
那碧煙越來越濃,丈餘便不見人麵。南宮羽墨眉頭一蹙,手已移到了劍柄之上。忽然嗤地一聲輕響,顯示劍器破空之聲,心中一凜,凝目看去,隻見一個碧衣人影自窗外掠來,卻正正對著傅喬的方向,青光一閃,南宮羽墨微微側頭,一溜血珠便濺在他身後的碧紗上。傅喬莫說反抗,連哼都未哼一聲,便已倒下。
碧煙慢慢散去,眾人眼前清明過來,齊靜楠見到結拜兄弟倒在地上,一劍穿心,腦中一昏,渾身一顫便往後倒去,身旁人忙七手八腳的去扶。
南宮羽墨卻望著畫舫之外,若有所思,半晌站起來道:“敢問這位纖纖姑娘所居何處?”
齊靜楠還未搭話,一旁他的一個下屬便怒吼起來:“這個賤人,我幫主請她前來一舞助興,她卻殺害了……”
齊靜楠揮揮手,示意他安靜,頹然道:“這人想必是冒充了纖纖。纖纖我見過幾次,全然不會武功的一個纖弱女子,怎麼會有這等身上呢?”
南宮羽墨點頭道:“照這個殺手的狠厲程度,這位纖纖姑娘想來已經不在人世了。”又問:“她所居何處?”
齊靜楠道:“月心樓,一問便知。”
南宮羽墨抱拳道:“請節哀,在下先告辭了。”
那月心樓果然是一問便知,其實這雪雙城南宮羽墨已然是熟悉了大半,不出半個時辰,南宮羽墨便站在了樓下。極精致的小樓,四周柳絲如煙,端的幽美無比。
他選擇了最簡單的方法,跳窗進去。
直接進入那間還燃著紅燭的房間,赫然是一間女子的香閨。南宮羽墨走到榻沿,掀開綃帳,一個女子倒在床上,頸上一圈細細紅絲,顯是極快的劍劃過。南宮羽墨摸了摸她的手腕,已然是冰涼。
南宮羽墨在她繡房裏轉了片刻,見另一邊窗戶大開,心中微微一動。探頭向下望去,不遠處卻是個園子,凝目看去,園門上掛著一塊牌子:畫末園。
這畫末園臨著碧水,園內有一個魚池。
這裏吃魚的方法,是自己釣上來。大概是摸準了人的心理,自己釣上來的魚總特別鮮美些?
南宮羽墨坐定下來,正釣了一條起來,忽然聽到身後有個帶著笑的聲音道:“好興致,大半夜裏來釣魚?”
南宮羽墨回過頭,卻是午時所見的那個垂釣的青衣女子。南宮羽墨臉上卻一絲詫異也無,隻笑道:“餓了的人,大半夜也一樣會來的。你難道不是一樣?”見對方臉上帶了幾分淺笑,卻仍舊看不出喜怒,又道,“還未請教姑娘的芳名。”
青衣女子笑道:“小女子飄舞。”
飄舞?伶舞閣的花魁飄舞?南宮羽墨心中詫異,麵上卻是未顯露出來,拱手道:“在下……”
飄舞笑著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是誰,看你的劍便知道了。龍淵上的七粒寶石,學劍的人都該認得,這乃是夜郎王的佩劍,而你並不是他,自然便是前不久夜郎王所昭告天下的小王爺南宮羽墨。”
南宮羽墨細細打量她一番,卻是在她的腰上發現了武器,“飄舞姑娘也使劍?”
飄舞笑道:“無名之劍,如何能與小王爺的龍淵寶劍相比。”
這時南宮羽墨的酒菜已經端了上來,南宮羽墨笑著邀請道:“今日驚走了你的魚,我再請你吃這裏的魚,這樣補償可好?”
飄舞向他瞟了一眼,老實不客氣地坐了下來,道:“好,隻要你不怕被我吃窮。”
隻見飄舞釣了一條又一條,南宮羽墨看了半日,實在忍耐不住了,問道:“你吃得了這麼多?”
飄舞又釣上了一條,幹脆地道:“吃不完,不過我喜歡擺著看。”
南宮羽墨險些被噎死,一口氣還沒接過來,又聞飄舞繼續道,“我最想釣的魚死活釣不上來,我氣不過,隻有拿這些魚出氣。”
南宮羽墨無言以對,飄舞已放下釣竿,笑道,“好了,開玩笑的。西湖醋魚天下聞名,你氣飽了,還怎麼吃?”
兩人喝了幾斤竹葉青,微微有些醉意。南宮羽墨笑問道:“飄舞姑娘本就是這雪雙城的人,這西湖的魚怕是時常吃到吧,今日出了那伶舞閣,不會就為了回味這魚吧?”
飄舞眨了眨眼,道:“當然不是,我是剛從某位達官貴人的房裏出來,順路過來的。”伸筷把一顆魚眼珠子夾出來扔掉,笑道:“我殺了人之後,總會覺得餓。”
南宮羽墨已然喝得微醺,伸出手從她的領口上撚起一片潔白的花瓣,“我又見到這花了,此花名何?”
飄舞清澈的眸子,驀然有些迷離,她低頭看著他手中的花瓣,輕啟朱唇道:“此花名為荼靡,你是第二個問我這花之名的人。”
“是麼。嗬嗬。”輕笑,“我記得你垂釣之所,此花有三色。滿湖飛花,我隻知荼靡是送春之花,卻不知是預兆死亡之花。”
飄舞也不抬眼,淡淡地道:“花隻是花,荼靡也隻是荼靡。小王爺想得太多了。”
南宮羽墨自然識趣,便轉了話題道:“明日便是西湖上的賽珍大會。”
飄舞道:“小王爺乃是大忙人,難道還有興去看那等滿是俗物的地方?”
南宮羽墨失笑:“你這可是在諷刺我了。”
飄舞用筷子敲了敲碗筷,使得發出清脆的聲響,“小王爺一路急趕來雪雙城,不僅僅是為了傅喬的那樁子事兒吧?如果飄舞所猜不錯,必是為了明日的賽珍大會了。傅喬的壽辰本來是明日,也是為了不跟明日撞上,也才改了今日慶祝。”
“瞞不過明眼人。”
“這賽珍大會究竟有何物,讓小王爺這般惦記著?”
“雪天蓮蕊。”
南宮羽墨語出驚人,可飄舞卻是不動聲色地笑開了:“小王爺說笑呢,這江湖人誰不知道麒麟聖藥雪天蓮蕊乃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寶貝,雖說麒麟穀出世,可聖物又豈會落入這俗套的賽珍大會上。”
驀然輕歎,因為醉酒身子酥軟,南宮羽墨順勢趴在桌上,雙眼已然迷離,“在下自然是明白,可還是想碰碰運氣,早點拿到那雪天蓮蕊,她便可少受一日苦。”
“她?”飄舞敲打著碗筷的動作頓了頓,隨即露出一絲欽羨,“小王爺此番是為了心上人吧,真是讓飄舞羨慕呢。何時才會有個像小王爺這般的人待我?”
“飄舞姑娘莫急,緣分未到而已。”南宮羽墨半闔地眸子閃過一絲哀怨,“我雖惦記著她,可人家的心上卻已然是容不下第二人。此番還不如飄舞姑娘孑然一身來得讓人愉快。”
“嗬嗬。”不置可否的低頭輕笑,飄舞便是轉移了話題,“若是明日真有那雪天蓮蕊,來競逐之人自然是不少,小王爺就能有把握順順當當到手?”
南宮羽墨堅定道:“再高的價格,也要買。實在不行,搶也可以。”
飄舞輕嗤一聲,笑了起來,“好,那這場熱鬧我是看定了。”
“千楚,這消失可準確?”
寬敞的官道上疾馳著三匹良駒,揚起一行飛塵,鞍上的英俊男人微揚雙眉。
緊跟在英俊男子身後的女子點頭道:“是將離姐傳來的消息,不確定真假,但還是可以去確認一番。”頓了頓,鳳千楚又道,“將離姐探出麒麟穀的位置。”
“何處?”
“雪雙城往東外東的二十裏,桃花塢樹林之後。”
“如此,那雪天蓮蕊出現在雪雙城也並非毫無根據。”青酌一拉韁繩,讓馬兒放慢速度,側過頭若有所思道,“不過,我倒是覺得這是個陰謀,畢竟雪天蓮蕊也不是尋常之物。”
“既然是陰謀,那便是去拆穿。”鳳月夜不已為意,語氣中藏這一分陰冷,“熱鬧誰都想看。”
眼前出現了雪雙城巍峨的城門,而此時出入雪雙城的人也異常多,簡直可與那武林大會期間的夜闌城媲美。三人騎著馬從城門一路走過,雖是簡單的易了容,但俊逸秀美的組合自然惹眼,而有些眼尖的江湖人也是認出了三人的身份。頓時一陣竊竊私語。
“天下第一莊來了,還有赤焰的莊主青酌。此番怕又是一番龍爭虎鬥啊。”
“都是為了那雪天蓮蕊而來。你們說這鳳月夜是為了給凰將離解毒,還是為了一統江湖?”
“若是鳳月夜有心一統江湖,九月初十的那場武林大會就不會無疾而終了,”青衣的俠士顯然是在心中將鳳月夜奉做神明,“鳳莊主想要這雪天蓮蕊定是為了給凰將離解毒。”
“哼,最好是如此。”
未理會那些閑言碎語,三人駕著馬直徑停在雪雙城內最近新開的福壽客棧門口,便見凰將離迎了出來,將三人領進去。
福壽客棧分前後兩院,前院是酒樓,後院為客棧。格局與夜闌城的不禁相同。
四人到達前院的時候,酒樓上隻有寥寥數人,因為時辰尚早,整座酒樓顯得稍稍冷清了些。
一、二、三……三張桌子四個人。默默地數了數,四人麵對麵地坐在了一個視野開闊。適於觀望樓上各處動靜又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分別點了自己喜歡的食物,青酌喝了口夥計送上的香茶,卻一下子給嗆住了,慌忙接過鳳千楚遞來的白色絲巾捂嘴邊咳邊喘。
“你不覺得這雪雙城最近愈來愈熱鬧了嗎?”一個細如蚊喃的聲音傳入了三人的耳內……“傳音入密”。
“你怎麼了?”鳳千楚麵上漾起大片關心與擔憂之色,重重起立走至青酌的後背遮住了從其它三張桌子射過來的略帶審視與好奇的目光。“誰叫麒麟穀的位置子暴露了呢。”鳳千楚同樣以“傳音入密”的方法應答,“坐在這裏的人,哪一個不是想要得到那雪天蓮蕊。”然後她大聲地問,“我替你捶一下背可好?”
“不、不用了。”青酌喘著氣回絕了鳳千楚的“好意”。
鳳千楚飛快地縮回了手。雖然早已料到對方的反應,心頭仍是頗為不爽。
“最近不知為何,中毒的人越發的多了,崆峒派掌門人穿心劍在練功時被人下了毒,還未找出是何種毒,所以自然也來求這聖藥了。”青酌一麵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坐在三張桌子上的四個人,一麵又開始咳嗽,“武當派年輕一代中最為傑出的俗家弟子白玉雲則是在三日前中毒身亡……咳咳咳……”他用力地咳了起來。
“你真的不要緊?”鳳千楚換了個姿勢,隻是依然擋著那四個人的眼光,“為何他們不來找我們山莊要暗香?”
“他們要不起。”一旁默默聽著兩人對話的凰將離突然開口道,嘴角噙著笑意,話語卻是一片漠然。
二人的目光皆是落在自顧自的喝著茶的鳳月夜身上,若是來要暗香,必定要通過鳳莊主這關,定是鳳月夜出的條件太過於苛刻了。
“唔……”
“四位客官,您的點心。”隨著跑堂的高喊聲,青酌逐漸停止了咳嗽,鳳千楚亦露出放心額神情坐回了原來的位子。
“嗯,味道很不錯。”青酌夾起一個湯包放到嘴邊咬了一口,讚歎不絕。“怪不得福壽客棧的大師傅的手藝人人稱讚,果然名不虛傳!咱們這一趟出遠門到雪雙一遊,還真的來對了地方。”他說話時手舞足蹈,活脫脫地將自己翩翩公子的形象給毀了個徹底。“來來來,你也嚐一個。”說著,還順手夾了一個湯包放上凰將離的碗碟。
“謝謝。”凰將離開心地道謝,秀麗柔美的笑顏如春花般綻放。一眼看去,便知道這二人關係匪淺,互相之間似乎還帶著一絲絲的曖昧。不過轉瞬,凰將離便是夾了一個湯包放進一旁默不出聲的鳳月夜碗中。
……八道刺探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收了回去,分別轉眸他視。造成了預期效果的四人相似一笑,四人之間的默契便又增添了幾分。既然少了討人厭的視線,說起話來自然不用再那麼避諱,隻是每每談及重要之事,少不得還是得使一使“傳音入密”。
“似乎有人想將這下毒之事嫁禍於鳴鳳山莊,傻子都能看出鳴鳳山莊並不擅長使毒,有些人卻是偏偏相信了。”青酌悠然的語氣中含著深深的鄙夷。
“我討厭這般的嫁禍,也討厭使毒之人。”凰將離淡淡道。
酒樓上逐漸喧囂起來。後院的客人陸續起身來前院用餐,再加上外來的客人,不消半個時辰,福壽客棧內已快人滿為患,確實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隻是平日以文人商賈居多的福壽客棧,近幾天進進出出的卻大都是帶刀跨劍。風塵仆仆的江湖中人,這一切似乎昭示著雪雙城內將會掀起一場風暴。
“左邊是白道,右邊是黑道。嗯,壁壘分明,一目了然。”青酌瞧得有趣,“但不知中間那幾個空位是留給誰的?”
“我聽說鳴鳳山莊的鳳莊主將至。”
“我也有耳聞。”鳴鳳山莊的消息網遍布天下,鳳月夜和凰將離當然隨時能掌握武林的動向。“我想他們定也是為了那雪天蓮蕊而來。今日我也聽說夜郎王有了兒子,那小王爺似乎已經到了雪雙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