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她的生辰鳳月夜都沒在身邊,就像是故意為之一般。每每,她都隻能是自己一個人望著這夜闌鳴鳳山莊的方向。可卻是每次都能收到一碗長壽麵。她知道,那是青酌的心意,可那份心意卻是讓她覺得分外的沉重。
鳳月夜第一次問她,生辰想要什麼。
其實,她真的什麼都不想要,隻想要與眼前這人,白首不離。
可是她也明白,有些事情,並不是自己想要便能成的。
如今,她能做的,便隻有,醉笑陪君,永不訴離殤。
南陲的風沙如同那大漠一般的讓人滿目滄桑。那大漠孤煙卻依舊是有些風景,可南陲這坑坑窪窪地地形卻是苦了不少步行的人。
一身素衣的天山弟子在林若的命令下在從城內流淌出來的曉月河畔稍作休息。可林若此時卻是如臨大敵般的盯著前方的樹林。
那本不該出現在大漠之中的桃花盛開的景象,讓林若皺起了眉頭,忍不住回頭詢問道:“尊上,可是派人去前方打探一番?”
“不用,是素青。”
那大攆中人的話音剛落,素青的身影便是自那盛開的桃花中顯現出來。那毫無焦距的眸子直直地對上那大攆。
“尊上讓我轉告各位,回去領罰。”
“此話何意?”燈兒有些不明所以,尊上不就在這?素青此話究竟是何意?
素青卻是沒有理會疑惑的五位門主,走至大攆前,手中的獨幽輕挑,掀起那重重的紗帳。那紗帳下竟是一位俏麗的女子。“紅塵,尊上說,你們壞了他的計劃。”
紅塵掩下那因為素青的突兀動作而徒生的惱怒,眸子掃了眼那驚愕的眾人,自大攆上走下,對上素青的眸,悠悠道:“若不是尊上親口說,我不會去的。”
此話的意思便是,他素青什麼都不是,還沒有資格讓她紅塵聽話。
素青麵色不變,手指輕撫上獨幽,發出一陣悅耳的琴音,和著他清幽的聲音,竟有些飄渺,“朝歌隨後便到,你大可向他詢問一番。我隻是來傳話罷了,信與不信皆由你自己做主。”
紅塵臉色微變,急道:“我皆按尊上的指示辦事,怎會破壞了尊上的計劃?”天尊讓她帶領著一眾弟子來這武林大會,她便是來了。可天尊卻是沒有言明,衙門到此處究竟何意,是要奪下武林盟主的位置,或隻是破壞。
素青搖搖頭,“素青從不妄自猜測尊上的意思,紅塵閣主,你好自為知。”轉身欲走,素青卻是又挺下腳步,眸子向林若望去,“紅塵,或許我該提醒你,尊上並未讓你們破壞鳴鳳山莊的名聲。嗬。”
那一聲輕笑聽在林若的耳中便是成了嘲諷,他上前一步手中的巨劍直指素青,“你這是何意?”
“窩裏鬥是天山的習俗麼?”輕撥著琴弦,少年臉上的笑意未減,倒是平添了一絲的張狂。少年那原本清秀的臉因此而變得耀目,大漠的夕陽傾瀉而下灑在少年的臉上竟是恍惚了所有人的眼。
林若驚覺自己失常,輕咳一聲緩緩將劍放下,硬聲道:“你是尊上身邊人,我今日便饒你一命,若有下次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嗬,真可笑。”素青緩步上前,用獨幽碰了碰那把巨劍,“你這會的模樣可不像那鳳月夜,若是他,會毫不留情的殺了我,而你,不過是個跳梁小醜而已,就連他的一根發絲都比不上。”
“你!”
林若氣結,想提劍斬下,卻是被燈兒拉住。安撫般的抱住林若的手臂,燈兒甜甜地笑道:“林哥哥莫氣,尊上來了,自然會教訓這無知的小子的。”
“小燈兒倒是好主意,可我卻不想對我的小素青做任何過分的事。”
憑空而來的風將林若和燈兒掀倒在地,朝歌不知何時已然在素青身後站定,伸出手臂一把將素青單薄的身子攬進懷裏,那從不離手的玉骨扇卻是在空中龐璿一圈後再次回到朝歌的手中,他抓過素青有些僵硬的手在雪白的扇麵上輕輕一點,那上麵赫然出現了兩朵血紅的梅花。
血腥味瞬間在林間蔓延開來,素青感受到手指間的黏意,抬頭請問:“為何殺他?”
“因為他對小素青出言不遜啊。”朝歌嬉笑著回答,驀然卻是輕歎了口氣,惋惜道:“可惜了這梅花圖,小素青親手畫的,可你卻看不到呢。”
沒有焦距的瞳孔望向前方,雖然他看不到,卻是依舊能感受到那邊的氣息。燈兒已從地上爬起來,而她的腳下卻是再也醒不過來的林若。血從他脖子的裂痕慢慢的滲出,浸染了大片的沙土。
茶氣縈繞,墨香悠悠,樸素大方的裝飾。
別致典雅的一切,這夜郎王府倒是真可以稱得上書香門第。
抬頭,男子看著這繁華的星空,呢喃道:“終究還是回了這裏。”
“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冰冷陰暗的聲音傳來,也許誰都會被這突來的聲音驚嚇,可男子卻隻是搖了搖頭。
“父王,在我麵前,你永遠是最真實的。”男子笑著回頭,對上那雙冰冷的眼睛。
那人一身漂亮的寶藍色長衫,修長甚至可以說健碩的身材完美的在悠然的深夜屹立。
“若是在你麵前,我還不真實,那我就不算是個父親了。”冷酷的調笑,似乎根本不在乎這傷人的語言。
“嗬嗬。父親,是父王才對。王在前,父在後,你從小教我的便是服從你的一切決定。”男子提腳便挨近夜郎王的身邊,平時著他以往隻能仰視的男人,“父親二字從你口中說出來,竟是這般的讓人難以想象。”
夜郎王終是收起了那副冰冷的表情,伸手將男子擁入懷裏,歎息道:“羽墨,你就這般恨爹爹?”
清風瑟瑟,初秋的晚風似乎有點淒涼,但也僅僅隻是點點,時候被喧鬧的前院一喧嘩,也就沒了蹤影。
南宮羽墨從夜郎王的懷裏抬起頭來,俊逸的臉上滿是笑意,“我恨,從你把我送去京城做質子的那一刻,我便恨你,這是十五年來沒有一晚,我能安睡到天明,我要時時刻刻提防著有人奪走我的生命。”
“終於,我可以走出京城那個牢籠,可卻是身中寒蠱。我親愛的父親,敬愛的父王,這如何讓我不恨?”
將南宮羽墨狠狠地揉進懷裏,夜郎王的下顎抵在他的頭頂,他的神色變得冰冷,像是咬牙切齒地說:“我會將那個人找出來,給我的羽墨報仇。”
低頭輕笑,南宮羽墨溫順的點點頭,這畫麵總算是有點父子見麵的溫馨感覺。畢竟,他回來是需要借用這個身份的,夜郎王的兒子,夜闌城的小王爺。隻有這樣,他才能去那麒麟穀,拿到那雪天蓮蕊。
從夜郎王懷裏抽身而出,南宮羽墨走進自己的屋子,也不管跟隨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的夜郎王。
這庭院是夜郎王府最偏僻的地方,他特地讓人收拾出來。夜郎王原本是想讓他住前院,卻是被他拒絕。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依他,可這住處,他便是堅持到底。
終究還是無法習慣這小王爺的尊貴身份,或許是做了太久的市井小民,他南宮羽墨有時都會覺得自己與這王府的一切格格不入。
這茶香四溢的屋子讓夜郎王的臉色放鬆下來,他撩袍隨意的坐在楠木桌前,為自己斟了杯茶,小酌一口道:“你讓我送的禮物,我已經送去了。”
南宮羽墨原本毫無表情的臉終於是露出一絲欣喜,他自書桌前抬起頭急切的問道:“她可還喜歡?”
看著這孩子終於顯露出了真正的情緒,夜郎王玩味的凝著他,“似乎是喜歡的吧,可她身邊的人卻不怎麼喜歡。”
“鳳月夜。”南宮羽墨了然道,手中的筆在宣紙上寫下這三字,南宮羽墨哦轉瞬又問道:“你可知麒麟穀何在?”
夜郎王沒有接話,隻是緩緩地說著另一件事:“江湖上傳言,凰將離身中天山的無解之毒極樂,乃是時日無多。況且此前又因青城一事,許多人都是欲殺她而後快。可凰將離畢竟是凰將離,又有鳴鳳山莊庇護著,豈是那麼容易殺的。”
夜郎王頓了頓,注意著南宮羽墨的臉色,卻見他依舊無關痛癢的模樣,也不惱繼續說:“畢竟這是天下第一美人兒,也並不是燈妖那般人人喊殺的妖女,江湖上還是許多人都希望這美人還是活著的,巧笑倩兮的美人。”
末了一聲輕歎,似乎是父親對於兒子的擔憂,“羽墨,你動了情,為了這樣一個天下人都覬覦的女子。你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疾書的筆頓時停了下來,筆尖的墨跡因為那停頓而凝聚最後滴落在宣紙上,暈染開一副江南水墨般的風景。可卻是靡靡之中帶著暗啞的憂傷。
愛上了這天下人都覬覦的人,愛上了這不該愛的人。
他知道,他將會因為這個女子而萬劫不複,可他卻是甘之如飴。
任他凡事清濁,為你一笑間輪回甘墮。
再次提筆將那暈染的墨跡一筆一劃的勾勒,竟是一張絕世的美人臉。
“羽墨,你陷得太深了,不過就是個女子。你是我夜郎王的兒子,是夜闌城的小王爺。這天下的女子,隻要你一句話便是唾手可得,何必有執迷不悟?”
南宮羽墨驀然譏笑,“你不也執迷不悟,又有何資格說我?”
“你把我送去做質子,不就是為了保那人平安?可最終呢,還是被處死了。父王,如今你偏安一隅,在這小小的夜闌城做個小王爺,不也是為了那個人?”輕笑,隨手換過一張幹淨的宣紙,提筆走畫便是一幅大漠孤煙的景色。
“我們還真是父子,都為情所困。”
“是啊!我們不愧是父子。”將杯中快要冷卻的茶一口飲盡,夜郎王起身欲走,“白日裏敗在那幽冥手上的楊英便是麒麟穀之人,你想要去那麒麟穀或許可以尋他問問。”語畢,離開,徒留給南宮羽墨一個寂寥的背影。
這江湖,這天下怕是要大亂了。麒麟穀如今已然出世,往後怕是要與天山不共戴天。
而鳴鳳山莊在這其中又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夜郎王無法想象,也不願去想象。
現在他想做的,便是守著這夜闌,守著那人曾經想要擁有的,卻是最終因此而喪命的一切。
往後,這江湖,便是鳳月夜他們的江湖。這天下,便是他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
眠燈在侍女的帶領下走進赤焰山莊的待客用的西閣,白錦曦和青酌同時轉過頭來,眼眸中同時閃過一絲詫異,“是你?”
“是我。”淡粉色的裙衫將眠燈襯托得更加的甜美,隻是這漂亮的小丫頭麵上卻是毫無表情。眠燈朝二人點點頭,望向那緊閉地房門,“他在裏麵?”
“是。”二人再次同時點頭。
卻是勾起了眠燈的笑意,狡黠的眸子流轉一轉,“你們何時變得如此要好?莫不是青莊主終於是想通,想要與百曉堂接下百年之好?”
恰巧青琉端著幾份點心走進來西閣拐角,聽了這話,白皙的臉頰飛上一抹暈紅,煞是好看。
“咳咳。”白錦曦略微有些尷尬的咳嗽兩聲後,凝著眠燈道:“姑娘來此處所謂何事?”
“師傅讓我來接楊師兄回煙影城。”
“你是麒麟穀之人?”青酌撚著桂花糕的手頓了頓,那溫潤的形象被這驚訝掩蓋。
眠燈挑挑眉道:“怎麼,不可以麼?”
青酌搖搖頭,忙道:“這麒麟穀可是真有那雪天蓮蕊?”
氣氛突然間變得有些凝重,眠燈的杏目盯著依舊急切地等著她的回答的青酌看了許久,最後才輕啟唇,點頭道:“雪天蓮蕊乃是麒麟穀的聖物,怎麼?青莊主想要這雪天蓮蕊做什麼?”
“這雪天蓮蕊可有療傷驅毒的功效?”
“嗬嗬,何止。”眠燈輕笑,“雪天蓮蕊不僅僅是療傷驅毒的聖藥,還是能操控人心的毒藥。二十年前,便是有人想用這雪天蓮蕊來控製整個武林,穀主這才將麒麟穀封閉,不知青莊主是想救人,還是想害人。”
“自然是救人!”
“救誰?”
“凰將離。”
“此人與你又是何種關係?”
被眠燈逼問得措手不及,青酌張張嘴卻不是該如何回答。青梅竹馬?嗬,可笑,他對她又何止是青梅竹馬這般的簡單。斂下眸子,青酌的手不由地撫上腰間的玉笛。
碧綠的潭水影著兩人的倒影,身後是搖曳的山。不知名的蟲子不時從潭中躍起,蕩起一圈圈波紋,霎時間人影被打亂了,破碎成一塊塊。花香撲鼻而來,峽穀中靈鳥歡叫,偶有一陣微風吹過,拂動了兩人的衣裳。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的月依然落下,而那太陽慢慢的從雲間冒出頭來,閃耀著柔和的紅暈,連周圍的雲層也被染成了紅色。
坐著的人動了,鳳千楚抬眼看了下天際的朝陽,站了起來,拍了拍長裙:“好了,天亮了,往後將離姐便又成長了一歲了。”
“是老了一歲才對。”凰將離偏頭輕笑,卻是望見了鳳千楚無奈的白眼。
“將離姐就算是老了,也逃不了這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譽。”
“為何?”
“因為將離姐有無數張人皮麵具,隨意一張都能讓人神魂顛倒。”
凰將離垂首看著潭中那張未施粉黛的容顏,輕輕勾了勾唇角,柔聲道:“能迷倒世人,卻唯獨有一人再清醒不過。”這張臉,有時有會她自己都迷惑,可是有一個人,卻是永遠清醒著的。
“將離姐……”自然是明白凰將離話中那人是誰,鳳千楚莫名的感到一陣心疼,伸出手將凰將離單薄的身子擁入懷裏,“有一天,他自然會明白,你為他所作的一切。他一定會明白的。”
是麼?凰將離將頭靠在她懷裏,閉上眼不想讓鳳千楚看到她眼底的情緒。她明白的,有些事情,並不是她們這般說說就能實現的。
人心,自古以來便是最難猜,最難懂的。
直到太陽以上了九天正中,凰將離才從潭邊慢慢站起身。鳳千楚已是早已離開,或許整個山莊最清閑的,便是她這個大小姐吧。莫名便是想起了之前,與鳳月夜約定過的領罰之事。
凰將離暗歎自從中毒之後,這記性便是漸漸的變差了。飛身出了崖底剛踏進前殿,整個人便是呆住。
椅上,赫然是那個人!炫目的絳青色,依然是那張溫和但又邪氣的臉,依舊是嘴角那抹深思的笑,深綠耳釘依然閃著耀眼的光芒,綠暈些微晃在側臉上,幾縷發絲貼下來,依然是那不可思議的深邃美麗。
那人看到凰將離,輕揚修眉,薄唇緩啟:“你回來了?”聲音仍是那般地淡雅好聽,如同當年他說,將離,你還是個孩子時一般。
凰將離沒有回答,卻隻是恍惚般看著男人。看到了他,腦子裏的一些跳動了很久的東西好像清明了,模模糊糊地懂得這些日子來的不安便是得到了安撫。
“子衿……爹爹……”
“怎麼了?”靜候了片刻的男人等不到反應,勾了勾唇,站了起來,緩步走到她麵前。
凰將離抬著眼眸,失神地凝視著那張容顏。
男人輕輕地笑了,伸手撫上眼前那張天容,手指劃過眉心,順著鼻梁滑下,落在凰將離淺緋色的唇上來回摩挲、
凰將離一動不動,意識像脫離本體般,毫不排斥男人的動作,鳳眸像是浸了水,迷蒙地看著男人。
男人緩緩低下頭,凝視凰將離那粉色的右耳垂,低沉略顯沙啞地說:“有沒有想我啊?我可是,很想你呢,離兒。”
近在咫尺的話語響起,凰將離遊離了的神智猛然清醒,得知了兩人如此近的距離,整個人如雷般顫動,紅暈立刻鋪滿整張臉,連耳根都紅了,慌亂地一把推開男人,然後用雙手緊緊捂住唇,鳳眼死死盯著男人。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不!子衿他……這麼多年了,不可能回來了……
子衿……
男人靜靜地凝視著凰將離,為她這一反應詫異。看著那雙死死盯著自己的狹長鳳目,男人皺了一下眉:“你很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