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濁連忙阻攔:“我不餓,吃不下,不用麻煩了。”

吃完飯,養豬場裏又有幾頭豬有了豬瘟的症狀。黃溪隻好托付杜鵑去請獸醫過來,然後自己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帶著王鯤鵬去墳地,給黃蓮清燒紙。

王鯤鵬看見黃溪忙成了這個樣子,實在不忍心,對黃溪說:“你就告訴我地方,我自己去就行了。”

“怎麼能這麼沒有禮數呢。”黃溪說,“你們這麼遠跑來,我還不陪你們去啊。”

王鯤鵬不再堅持,隻能跟著黃溪去黃家的祖墳。

黃家的祖墳在一片山頂上。到了之後,見黃鐵焰和黃蓮清的墳在一起,徐雲風就把隨身帶的紙錢和香都拿出來。王鯤鵬跪在黃蓮清的墳前,開始燒紙。

黃蓮清對詭道的趙一二和王鯤鵬都有恩惠,王鯤鵬說來給他祭拜,的確是出於真心。

王鯤鵬拜祭黃蓮清的時候,徐雲風問黃溪:“你們家族的黃金火也埋在這裏嗎?”

“在,在。”黃溪拉著徐雲風走到了墳地的邊緣,果然有個墓碑上刻著黃金火的名字。

徐雲風在王鯤鵬那邊撿了一點紙錢,站在黃金火的墳前,把紙錢燒了,嘴裏念念有詞:“不管怎樣,你當年還是放過了我一命,今天給你燒點紙錢,算是報答你的人情了。”

王鯤鵬對黃蓮清的禮數盡到了,和徐雲風、方濁站在山頂的墳地上,看著漫山遍野的墳墓,這都是幾百年來黃家的術士高手的墳墓。

一陣山風吹來,卷著紙灰揚起,黃溪在他們身後放了一掛鞭,劈裏啪啦地響起來,驚動了樹林裏幾隻飛鳥,撲棱飛到高空,越飛越遠。

王鯤鵬知道要向黃溪告辭了,對黃溪拱手,說道:“黃家的五行符已經失傳,你維持這份祖業,也是太為難你了。”

“有我在一天,就撐一天吧。”黃溪說。

王鯤鵬說:“你有沒有想過,黃坤如果得了五行符,回來做族長,你怎麼辦?”

“他不是在長江裏失蹤了嗎?”黃溪說,“黃鬆柏雖然是我的長輩,但是他已經被趕出了黃家,就算是他的孫子拿了五行符,我也不能認他做族長。”

“也是。”王鯤鵬點頭,“是我多嘴了。”

“王所長。”黃溪說,“如果你真的有困難,你給我打個電話,我立即到玉泉寺去,這個忙,我肯定會幫。”

直到現在,黃溪才顯露出了黃家術士的氣勢,不再是剛才那個落魄模樣。

但是王鯤鵬已經不再好意思開口讓黃溪鎮守天璿星位,他敷衍著點頭,然後向黃溪告辭。黃溪也不再囉唆,他看見獸醫已經來了,連忙跟著獸醫走向養豬場。

王鯤鵬猶豫了一下,快步走到黃溪的身邊,從懷裏掏出幾張符貼,說:“我知道你們黃家本來這方麵的本事高強,我這幾張符,你燒成灰,放到魚塘裏,就不會再翻塘了。”

王鯤鵬和徐雲風、方濁上了車,徐雲風看見王鯤鵬心情鬱悶,故意開玩笑:“王抱陽的法術,給人養魚用了。”

王鯤鵬並沒有在意:“民間的法術,不就是做這些事情的嗎?”

王鯤鵬說完就專心開車,任徐雲風如何擠對,不再開口說話。

王鯤鵬驅車往回返,半夜,他們到了鶴峰的一座高山上,王鯤鵬把車熄了,自己走到盤山公路的路邊,看著黑夜中的莽莽群山,站立不動。

徐雲風和方濁慢慢走到他身邊,三人都靜靜地呆立。

“看來我們真的沒有勝算了。”

徐雲風到現在第一次看到王鯤鵬有了絕望的想法。

“還有苗家和魏家我們沒去。”過了很久,徐雲風輕聲說,“就是輸,也要輸得有誌氣。”

方濁也對王鯤鵬說:“王師兄,千萬不要放棄。”

第二天早晨,王鯤鵬、徐雲風、方濁三人回到了宜昌市內。王鯤鵬連續驅車兩天兩夜,實在是辛苦,看到床倒頭睡去。

徐雲風和方濁兩人在車上都休息過,於是在客廳無聊地坐著。尋蟬已經在玉衡星位上就位,不在家裏。

徐雲風和方濁兩個四目相對,兩人沉默久了,徐雲風無話找話:“方濁,這幾年過去了,你怎麼就沒變化呢,跟我剛見到你的時候,簡直一點都沒變。”

方濁說:“我師父跟我說過,如果我一心修煉道家心術,能活很長時間,可能超過九十五歲,四十歲之前,麵貌不會有什麼改變。”

“能活一百歲啊。”徐雲風說,“活這麼長有勁嗎?”

“徐大哥……”方濁欲言又止,“我從沒想過要活那麼久,我二十出頭遇到你和王大哥,遭遇了很多事情,讓我覺得,前麵的二十年其實就是一片空白,隻是和你們認識了之後,才覺得生活有了意思。是的,我師父和師兄對我都挺好,但是他們隻是照顧我,怕我餓了,怕我病了。這與你和王大哥對我的方式是不同的。”

“我明白你的能力為什麼會一直減弱了。”徐雲風說,“清靜派,你的根基就是要虛懷若穀,一旦對人有依戀了,法術也就弱了。”

方濁看著徐雲風,說:“我寧願做一個沒有法術的普通人。”

“你是道士。”徐雲風立即岔開話題,“哪裏有什麼資格去惦記什麼人呢,別開玩笑了。”

方濁點頭,眼睛從徐雲風的臉上移開,看著地麵。

徐雲風站起來,拍了拍方濁的頭頂,說:“我出去逛逛,你歇著吧。”

徐雲風沒有去網吧打遊戲,而是來到了長江邊上。作為一個過陰人,他還是沒有收到黃坤的死訊,所以仍然覺得還有希望。黃溪雖然是黃家族長,但是五行符都在黃坤身上。

如果黃坤真的死了,沒了下落,黃家幾百年的手藝難道就這麼說斷就斷了?

徐雲風的感覺沒有錯,黃坤的確沒有死。

黃坤是有水性的,被那個怪物撲到水裏之後,他在水中想鎮定下來,可是下半身已經被怪物環抱住,隻能由兩條手臂胡亂地撥水,想靠此浮出水麵。可隨即他的手臂也被水中潛過來的怪物牢牢抱住。

黃坤四肢都不能動彈,隻能咕嚕嚕地喝水,他眼前一片黑暗,心中想了一下,這次自己要沒命了,然後就喪失了知覺。

現在黃坤突然醒轉過來,發現自己被拴在一條漁船下麵。黃坤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到底淹死了沒有,隨即明白,當然是沒死。可是他發現自己漂浮在一艘漁船側麵,身體是側著漂浮在水中,又發現自己的胳膊和脖子被一根繩索牢牢地綁縛著,掛在漁船上。

現在天已經大亮了,太陽照射著他的眼睛,刺得生疼。他明白,自己是被陽光照到眼睛醒了過來。黃坤的腦袋很亂,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就在他仔細回憶落水過程的時候,發現後背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他勉強扭過腦袋,想看看是什麼東西撞到自己,一看之下,嚇得張大嘴巴剛要大喊,江水立即灌入嘴中,自然也沒能喊出聲。原來撞到他的是一具淹死的屍體,這具屍體麵色慘白,兩眼緊閉,但是一看就知道是剛死不久。

黃坤發現漁船正慢慢行駛在一片水流緩和的江段,而且十分安靜,除了漁船馬達微弱的突突聲音,就隻有船頭輕輕劃開江麵浪花的聲音。

黃坤意識到自己應該是被人救了,可是他想不明白,為什麼營救自己的人不把自己抬到甲板上去呢?

終於船上的馬達聲音停了,水麵上冒出了很多水草和蘆葦,看來是到了一個較淺的水域,蘆葦都能從江底長出來。可以肯定,這片水域不是長江,因為水比較清澈,不像長江渾濁的泥水。

漁船在慢慢地靠著慣性前行,黃坤的身體順勢麵朝上躺著,陽光刺眼,他隻能看向空中的白雲。

身邊的那具屍體又碰撞了他一下,黃坤心裏很不舒服。這時候,他聽見了漁船上有人在說話:“這個人怎麼麵朝上了?”

黃坤連忙要開口呼救,可是一個船槳猛地戳到了自己的臉上,他的身體立即沉入水中,接著船槳在自己的肩部又狠狠地捅了幾下,黃坤身體翻轉過來,背部朝上,臉朝下漂浮在水中。

黃坤在水中睜開眼睛,看到了江底的淤泥和漂浮在水中的水草,還有無數蘆葦根須。

這片水域最多兩米深。

黃坤想把頭抬起來,尋求漁船上的人的幫助,卻突然發現自己在水中並不憋悶,這個發現讓黃坤頓時驚呆了。自己怎麼可能在水中不呼吸卻一點都不難受?這種生理上的超常反應,讓黃坤很驚訝。於是他不再輕舉妄動,而是感受著自己的身體。

過了很久,黃坤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嘴巴是張開的,當自己氣悶的時候,嘴巴會吞咽一口水進入喉嚨,然後水流從鼻孔裏逼出來,就這麼一下,身體不再感覺憋悶。而且持續很長時間之後,黃坤才又感覺到胸中鬱積,然後又吞咽一口水,水流在喉嚨和鼻孔裏轉了一圈,就如同呼吸空氣一樣的感覺。

黃坤終於回憶起來昨晚的事情:自己的確是落水了,而且當時也昏迷過去,隻是在昏迷後,身體無意識地學會了這種在水下換氣的法門。黃坤無稽地想,既然這樣,為什麼人還會淹死。然後他又想到,這種水下換氣的本事,不是每個人都會的。

接著黃坤又發現了一件更奇怪的事情,那就是他在水下能夠看得很遠,跟在陸地上看得一樣遠。

他扭動腦袋,看見了身邊漁船的船底吃水的部位,後方還有一個馬達下的螺旋槳。螺旋槳已經停止轉動,接著他看到了漁船的另一側,水中有兩個東西在上下漂浮。

黃坤仔細看去,心髒猛地緊縮一下,他看清楚了,那兩個在水下沉浮的東西,一個是人的軀幹,另一個是一條人腿。

黃坤心底已經大致明白了一些,這時他的肩膀又被撞了一下,仍然是剛才那具屍體。

原來,這艘漁船不是長江上打魚的,而是撈屍人的船。

黃坤知道,自己肯定是被當作落水淹死的屍體,被撈屍人打撈起來,然後拴在船舷邊上,並用繩索綁縛防止被水流衝走。黃坤想到這裏,立即抬頭,想對船上的撈屍人大喊,讓他們知道自己沒死,希望他們趕快把自己的繩索解開。但當他真的這麼做的時候,卻又硬生生地把聲音給壓了下去。原來,他看到了船舷上坐著一個雷公臉一樣的怪物。那個怪物脖子上掛了一條鐵鏈,黃坤立即醒悟,那個怪物就是昨晚裝扮女人,拉自己下水的東西!

黃坤在水裏,那個怪物在船舷上蹲著,一個人,一個“妖怪”,四目相對,僵持了很久。現在那個怪物雖然看起來很恐怖怪異,不過不再是昨晚那麼凶猛的樣子,而且黃坤看見它的眼睛在不停地眨巴,手指上長長的指甲狠狠地在船舷的木頭上劃動。

突然一條皮鞭抽在了那個怪物的背上,怪物蹦跳起來,吱吱亂叫。黃坤看到一個人影站在了船頭。怪物吃痛,一下子跳下水裏,可是隨即又被脖子上的鐵鏈拉到了甲板上。

“媽的,叫你不聽話,不聽話!”甲板上的那個人一下又一下地用皮鞭抽打怪物,怪物的叫聲非常淒慘。

黃坤終於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自己落水,不是被怪物意外拉下去的,怪物是受人指使,將自己拉下水的。

想到這裏,黃坤知道了,漁船上的撈屍人其實就是靠怪物,也就是水猴子拉人下水。現在這艘漁船拉了四具屍體,隻是自己陰差陽錯,能夠在水裏呼吸,沒有淹死。

黃坤明白了漁船上的撈屍人不是什麼好人,也就絕了呼救的念頭,而是繼續裝屍體,隨機應變。

漁船終於停了,沒有在水麵上慢慢漂浮,黃坤將腦袋主動埋在了水麵之下。黃坤在水裏的視力非常好,但是如果讓他選擇,他現在寧願自己在水下是一個瞎子,因為他看到了這輩子最恐怖的事情。

就在黃坤的身體下方,水下三到五米的地方,漂浮著十幾具屍體。這些屍體的身體下方有一根繩索拉著,繩索的另一端,他勉強能看清楚,是一個石頭磨盤。

這些屍體雖然隨著水底的水流在漂動,但是因為被拴在石頭磨盤上,就不會漂走。

黃坤心裏更加明白了,原來這些屍體都是撈屍人保存在這片水域之下的,一旦得到遇難者的家人尋找屍體的消息,他們就去聯係,談好價格了,打聽清楚了屍體的年齡、體型、特征,就回到這裏來,把屍體帶過去給其家屬。

這些屍體可能大部分是真的失足落水淹死,但是其中一定有一部分是被水猴子拉到水下的,而水猴子並不是野生,是被人豢養的。

黃坤憤怒了,身體在水中因為氣憤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黃坤的身體突然被一股力道扯向水下,原來是綁縛他的繩子,另一端也被拴著一個石頭磨盤上,磨盤墮入水底,把黃坤的身體也拉到了水下。

黃坤看到身體四周,全部是漂在水底的屍體,接著其他三具屍體也被拉到了水下。

黃坤看著頭頂,那艘漁船的馬達開始發動,螺旋槳飛快地轉動,漁船開走了。

黃坤漂浮在十幾具屍體中間,看到有的屍體裏已經鑽出了酒杯粗細的白鱔魚,鱔魚在水中遊泳的姿勢非常恐怖,彎曲扭動,但是動作迅速。這些白鱔魚就是靠吃水底的屍體為生,它們從屍體的鼻子和嘴巴鑽進去,吃掉屍體的內髒。

黃坤要嘔吐了,他想起宜昌長陽的一道名菜——白鱔魚臘肉燉酸菜。他去年還和高中同學吃過這道菜,當時覺得白鱔魚十分鮮美,吃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