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鯤鵬邊開車邊把七星陣法的來曆,以及赤霄和開山的事情說了一遍,又對徐雲風說:“詭道從來就沒有布置過這個七星陣法,是因為後來太平道秉承的是張良的道法。張道陵的五鬥米道也是太平道的分支。詭道在漢朝之後,就比不上張良的道法的延續了。”

方濁說:“所以我和你們不同。我們全真是道教,而你們詭道不是。”

“你雖然身份是詭道,但是你的本事,從老嚴那裏學的更多。”徐雲風說,“要說你是道教正宗,也沒說錯。你也不用虛偽了,詭道的門人,沒有人能布置七星陣法。至少我是做不來的。金仲還不如我,他更不可能。”

王鯤鵬說:“知道當年我師父和師伯金旋子為什麼一直關係不好嗎?”

“趙先生脾氣不好,喜歡跟金旋子搶。”徐雲風說,“說實話,做他的同門,運氣並不好。”

“其實不是。”王鯤鵬歎口氣,“我師父和師伯的關係一直很和睦。”

“我一直在奇怪,當年金旋子破除成見,引趙先生入了詭道山門。”徐雲風說,“可是後來他們兩人卻翻臉了,按照趙先生恩怨分明的性格,不應該是這樣。”

“我告訴你為什麼吧。”王鯤鵬看著前方的道路,現在他們已經到了賀家坪的高山上,馬上就要到榔坪。當年王鯤鵬作為趙一二的弟子,和金旋子的徒弟金仲在榔坪交手過一次,當時王鯤鵬剛剛入門,手藝不濟被金仲打敗,使兩房的積怨更深。

王鯤鵬整理一會兒思路,說道:“我師父要帶著詭道並入道教,也就是茅山一係,但是師伯不答應。”

“金旋子一直不鬆口。”徐雲風回憶起來,“趙先生也沒辦法,他幺房是光杆一個,螟蛉最多在他手上到36歲,我又是個不成器的,他隻能讓你做他徒弟。”

“我後來為這件事情問過老嚴。”王鯤鵬說,“老嚴說過,詭道隻要有一個人不同意並入道教,就隻能是外道。”

“這是誰定的規矩?”方濁問,“大家在一起統一門派不是更好,我們清靜派就一直承認是全真的分支。”

“陳平當年答應過那個天竺人什利方。”王鯤鵬說,“決不能接受其他教派的合並。當時陳平以為自己會開創一個教派出來,可是失敗了。”

“什利方跟他交換的條件是什麼?”徐雲風立即察覺到問題所在。

王鯤鵬說:“什利方答應過陳平,詭道的傳人,可以在日後投奔到他的門派。”

“什利方到底是什麼門派?”徐雲風說,“挺奇怪的。”

“他是西域佛教到中土來的第一批和尚。”王鯤鵬說,“所以後來很多詭道的傳人,都隱藏在佛教寺廟裏做和尚。”

“還有這些事情?”徐雲風笑著說,“我明白了,道衍不就是和尚嗎?”

“我說的不是道衍。”王鯤鵬鄭重地說,“我師父趙一二和師伯金旋子的師父,我的師祖,是一個和尚。”

“我怎麼從來沒有聽任何人說起過?”徐雲風大驚,“趙先生的師父是個和尚?”

“這就是什利方和陳平的交換條件。”王鯤鵬說,“詭道的門人,一定要和佛門保持很深的聯係。”

“王八。”徐雲風坐直了,看著王鯤鵬,“你這幾年,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是從什麼地方查到的消息?我相信這些事情,既然當年趙先生和金旋子不說,他們就肯定不願意讓我們知道。”

“我師父趙一二要帶著詭道進道教冊錄。”王鯤鵬說,“金旋子要帶著詭道的傳人皈依佛門,這就是他們兩人意見一直不同的根源所在。”

“我是不會讓黃坤做和尚的。”徐雲風已經完全明白王鯤鵬的意思了,“不過他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還是別在我身上打主意。”

王鯤鵬不說話了,徐雲風腦袋反應遲鈍,過了一會兒才想明白,笑了起來,“算了吧,鄧瞳做和尚更不靠譜,你就別禍害其他的和尚了。”

“我打算把他交給域山。”王鯤鵬看來是已經考慮很久,“域山雖然沒有度碟,不過他是個不錯的人。”

“王八!”徐雲風的聲音低沉下來,“想那麼遠幹什麼,詭道不見得就這麼斷絕,不是還有金仲嗎?”

“那就希望如此了。”王鯤鵬說,“有時候我隻是想得遠一點而已。”

徐雲風和王鯤鵬觸及了不願意提到的話題,氣氛頓時壓抑,三人也就無話。到了天亮的時候,車行駛到了恩施。

三人找了一個休息區,吃了頓飯。王鯤鵬在車後座睡了幾個小時,然後繼續趕路。

傍晚時分,三人終於到了秀山。

秀山的黃家不在縣城,而是在距離縣城的一個偏僻的鎮上。和犁頭巫家不同的是,黃家在一個山衝的村子裏,是一個龐大的家族。整個村子的人幾乎都姓黃,或多或少都跟黃家有點關係。

王鯤鵬駕駛著的汽車掛著鄂E的牌照,讓村子裏的村民都感到奇怪,紛紛駐足觀望。

村民要麼是老人,要麼是小孩,幾乎看不到年輕人。看來青壯年都出門打工去了,隻剩下老人和留守兒童。(即便是秀山黃家這樣的大家族,在現代社會中,也不能避免這種趨勢。)

王鯤鵬下車問路,詢問黃家的祠堂在什麼地方。一個老人向村落中央的一個大房子指去。王鯤鵬驅車慢慢開到了村落中央,停在祠堂門口。

徐雲風下車,伸了一個懶腰,說:“果然是出名的術士家族,祠堂都這麼氣派。”

王鯤鵬讓徐雲風不要亂說話,帶著他和方濁走進祠堂。

祠堂裏有個正在清掃的四十歲左右的女人,見王鯤鵬走近,歪著頭看了很久,才遲疑地走到了王鯤鵬麵前,說:“您是不是姓王?”

“是的。”王鯤鵬禮貌地說,“我是王鯤鵬,我來找黃溪……”

那個中年女人突然向王鯤鵬跪下來,“謝謝你,王師父。”

王鯤鵬立即醒悟,這個女人是當年他幫助的秀山黃家的黃根伢子的妻子,記得當時黃蓮清還叫過她的名字,好像是杜鵑。

王鯤鵬立即告訴徐雲風:“這位就是你當年背了一路的那個屍體的堂客。”

徐雲風向杜鵑點了點頭,也說不出什麼話,都是往事,況且也不是什麼開心的事情。

杜鵑拉著王鯤鵬走出祠堂,“黃溪住得有點遠,我帶你們去找他。”

王鯤鵬等人跟著杜鵑走了很久,才走到了一個相對較偏的魚塘邊。魚塘旁邊有一排簡陋的平房,人還未走近,就聽見平房裏麵震天的豬叫聲。

三人走進平房,王鯤鵬看到,這裏是一個養豬場,到了給豬喂食的時間了,所有的生豬都號叫得厲害。這裏臭氣熏天,方濁無法忍受,隻能將口鼻捂住。

杜鵑進來後,看見一個口鼻歪斜的人正在慢慢挽著一個飼料桶,給一個又一個豬圈的食槽裏舀飼料。杜鵑走到他麵前,大聲地問:“你黃大哥在哪裏?”

那人嘻嘻地笑了幾聲,鼻涕流得老長,對著杜鵑擠眉弄眼。杜鵑急了,打了他一下。

那人哭起來,指著窗外最靠南邊的那間平房。

杜鵑連忙帶著王鯤鵬三人走向那間平房,房間裏,兩個男人正在吆喝指揮公豬給一頭母豬配種,其中一個人滿臉絡腮胡子,此人正是黃溪。

黃溪與王鯤鵬、徐雲風、方濁在七眼泉有過一麵之交,他看到這三人,頓時有點不好意思,臉變得通紅。他連忙跟旁邊的人交代了幾句,把袖管捋下,殷勤地拉著王鯤鵬走到了旁邊的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相對幹淨,但也隻有一張床和一張辦公桌。

徐雲風對著方濁歎氣:“好好的黃家族長,怎麼就變成了豬倌?”

黃溪招呼他們坐下,拿起開水瓶給幾個人用一次性紙杯泡茶。茶葉倒是好茶葉,看來是接待客人的。

“這個是杜鵑,是我堂叔的遺孀。”黃溪的聲音非常尖細,如果沒看見是個大男人,隻聽聲音簡直以為是個女人在說話。

“我認識。”王鯤鵬說,“我們見過的。”

“對對。”黃溪說,“我差點忘記了。”然後他手足無措,也不知道跟王鯤鵬該說什麼,氣氛變得有點尷尬。

“先帶我去黃蓮清前輩的墳上燒點紙吧。”王鯤鵬說,“我欠他的人情。”

“那是那是。”黃溪兩隻手搓起來,“先吃飯。吃了飯,我帶你們去我們家的墳地。”

“這養豬場是你開的?”王鯤鵬為了打破尷尬的氣氛,主動挑起話題。

“是的,是的,開了兩年,要掙錢了。”黃溪對杜鵑說,“幺媽,你去黃崗的館子裏,端幾個菜過來好不好?”

杜鵑點頭,立即走出去,“嗯,馬上就來。”

徐雲風看著黃溪眉眼裏透著愁苦,知道他開個養豬場實在是不容易。沒有想到曾經不可一世的黃家,如今也到了這般境地。

王鯤鵬說:“其實我來,是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不是蠻好的消息。”

“盡管說。”黃溪苦笑,“反正一直沒有聽過什麼好消息,昨天我的豬場死了兩頭豬,今天又有兩頭不行了,現在鬧豬瘟。”

“我找到了黃鬆柏的後人。”王鯤鵬說,“黃坤。”

“哦哦。”黃溪心不在焉,“好事,好事。”

“但他在長江裏失蹤了。”王鯤鵬心虛,說的聲音不大。

黃溪正在走神,估計心裏惦記著給母豬配種的事情,“哦哦,您說什麼?”

“你的族弟黃坤——”王鯤鵬的聲音大了點,壓過了旁邊的豬叫,“失蹤了。”

“啊?這麼嚴重啊。”黃溪說,“那您來找我幹什麼?”

“唉——”徐雲風對著方濁長長地歎了口氣。

黃溪對王鯤鵬說:“黃鬆柏是我爺爺的堂兄,幾十年都沒回來過,聽說前兩年也死了,我們一直沒有來往。”

“我有事情找你,很重要的事情。”王鯤鵬說。

黃溪這次聽明白了,說:“您都是北京的大領導了,找我幹什麼?”

王鯤鵬說:“你如果不是太忙的話,能不能帶著你們黃家人,跟我去一趟宜昌,嗯,當陽的玉泉寺。”

“去當陽幹什麼?”黃溪說,“我去年在當陽聯係過一批魚苗,說是出肉很快,結果喂了四個月,全部翻塘,虧了不少。你看,就是旁邊的那個魚塘。”

王鯤鵬完全沒法跟黃溪說下去了,可是黃溪還在喋喋不休:“魚塘我承包了五年,每年給鄉裏交一萬五,魚全翻塘了,加上魚苗的錢,我貸款都還不上。”

徐雲風看見王鯤鵬的臉色很難看,黃溪這種狀況,是他們完全沒有想到的。

黃溪坐立不安,之前見過的那人又走進來,支支吾吾地說了幾句話,王鯤鵬、徐雲風和方濁都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可是黃溪噌的一下站起來,對王鯤鵬說:“您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王鯤鵬看著這個簡陋的房間,辦公桌已經是最新的家具。床上的被褥漆黑,亂糟糟的,堆滿了《養豬技術》《養魚技術》《預防豬流感》等養殖書籍。

看來黃溪就住在這裏,打理養豬場和魚塘。

“這黃家——”徐雲風對著王鯤鵬說,“好像沒什麼來性(宜昌方言:出息)啊。”

王鯤鵬嘴角撇了一下,沒有說話,看來他也認同徐雲風的說法。

“不過我們倒是多心了。”徐雲風說,“黃溪根本就顧不上黃坤,更談不上責怪我們。”

“看來黃家人都跑出去打工了。”王鯤鵬說,“黃溪要守著家業,出不去,就隻能在家裏搞養殖。”

徐雲風說:“好歹黃家也是幾百年的術士家族,混到養豬的份上,我也是信了黃溪的邪。”

兩人正在感歎,黃溪又匆匆地走進來,連忙對王鯤鵬道歉:“不好意思啊,又死了一頭豬,今年的年成實在是——實在是不太好。”

“沒事的。”王鯤鵬安慰黃溪,“搞養殖,就是這樣的。今年不行,還有明年。”

“您剛才說要我去什麼地方?哦,玉泉寺。”黃溪說,“有什麼事情啊?”

王鯤鵬說:“我們詭道,現在有個對頭,我擺了一個陣法,天璿星位在玉泉寺,我想邀請你們黃家去鎮守那個星位。”

“哦哦,這件事情啊。”黃溪又開始躊躇起來,“王所長這麼說了,我當然是不能拒絕。是什麼時候啊?”

“算了。”徐雲風走到王鯤鵬和黃溪之間,“我們就是來給黃蓮清上個墳。沒別的事情,玉泉寺什麼的,你就當他沒說。”

黃溪連忙說:“明明說了,怎麼能當王所長沒說過呢。”

徐雲風和王鯤鵬都沉默了,不知道怎麼跟黃溪說起七星陣法的事情。正在尷尬,杜鵑提著一個大塑料袋進來了。

杜鵑胡亂地收拾了一下辦公桌,然後把塑料袋裏麵的一次性飯盒都掏出來,一個飯盒裏裝了一個菜,然後她又從袋子裏拿出了三瓶啤酒,招呼大家來吃飯。這養豬場的氣味哪裏是好聞的,黃溪是習慣了,拿起碗筷就開始吃。徐雲風倒是不在乎,也夾菜吃了一口,然後對著啤酒瓶喝酒。王鯤鵬盡量不動聲色,也開始吃飯。隻有方濁,她無法忍受養豬場的臭氣,而且盒飯的菜肴都是回鍋肉、小炒肉、臘肉……沒有素菜,她根本就無法動筷。

“她戒五葷。”王鯤鵬尷尬地對黃溪說,“吃不了。”

“啊?”黃溪連忙說,“真不好意思,幺媽你再去弄兩個素菜來。”